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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音(一)

  我是空音,尤德西斯的二公主。
  我出生时引起了轰动。
  蔷薇吸乾了全国土地的养分,疯狂地生长,令其他的植物都枯乾、死亡,蔷薇像是恶魔使者对我的欢呼,由城外的荒地汹涌而至,向着城堡的方向朝拜,视城墙如无物。红艳的花朵肆意地盛开着,把城内染成一片诡譎的火红。
  带刺的蔷薇把城中的全部房屋都缠绕覆盖,恢宏的建筑物也抵不住看似脆弱的荆棘,墙壁被压碎,纷纷倒塌破裂,人们都对此情景惊恐万分,怕是我的出生触动眾神的怒气。
  我的父亲,尤德西斯的王,天城,为了安抚国民,无可奈何,只好要求占星师们为我进行了一次占星仪式。
  占星的结果却让人大惑不解,只见天象混乱,星座的移动路线令占星师们茫无头绪,经一个星期的连续占星以后,最年长、最强大的占星师夜塑告知父王我是天上眾星也不能测解的异数,将会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法师。
  父王听毕欣喜异常,任命朝中最好的国家魔法师,若璃,作为我的导师,要求她把毕生絶学传授给我。
  若璃是一个年轻漂亮、拥有一头棕色秀发的女子,她接受了父王的任命,从少开始教我不同种类的魔法。
  任何魔法对于我来说都毫无难度,防御魔法、白魔法、黑魔法、攻击魔法,甚至是顶尖魔法师也难以驾驭的元素魔法,我均一学便会。于五岁那年,我已把若璃的魔法全部学会,在魔力运用方面,我相信已和若璃不相上下,或者已然超越也说不定。
  有一天,我终于开口问若璃,是否有更高深的魔法可供学习。若璃苦笑,对我说:
  有,可是你必先要把我打败才能得到最高深的禁咒魔法。
  禁咒魔法是一种最危险的魔法,一旦施展便无法彻回,力量的强大足以把整个尤德西斯毁灭,歷史上也有数个国家因魔法师用禁咒不当或失败而走上毁灭的道路,成了废墟,如同死城。因此,禁咒书会由全国最优秀的魔法师守护,而守护者则会对它下最严密的保护咒,保护咒会以魔法师的生命作基础。所以,要得到禁咒书,就必须向守护者挑战,把他打败杀死,令保护咒解除;理所当然地,若璃作为全国最好的魔法师,就是禁咒书的守护者,她却是我永远不可能伤害的人。
  然而,我又不想自己的魔法就止步于此,没有头绪,也曾经因此走去问过父王的意思。
  父王听完了以后,严肃地对我说:
  我相信,无论你的抉择如何,你终将成为尤德西斯最好的魔法师。
  我也不曾在问过任何人,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无法给我一个答案,继续问下去不过是徒劳。
  父王也没有再为这事作回应,他总是相信每个人也有着自己的命运,不论你如何选择。
  而我们只需要有耐性的等待着宿命的到来。
  我的王兄叫弥歌,比我年长三岁,他是我国皇室的长子嫡孙,因此也是尤德西斯未来的王。
  他没有像我一样的魔法天赋,也没有占星才能或是战斗能力;但他是一个勤奋的人,每天跟随相国学习,天文地理、战术谋略、渔农工业无一不晓,在父王的跟旁辅助朝政,提出意见。
  另外,常到民间参与百姓的生活,理解他们的作息,对人亲切和謁,深得民心。甚至以严谨见称的占星师夜塑也预言他将是尤德西斯歷任中最贤德的君主。
  夜塑是个不多话的智者,但自我出生以来,他好像就对我存有偏见,对我很不友善;我也不知为何,他看到我的时候总对我寄予一种戒备的眼神。每当我走过走廊和他遇见时,向他问好,他都会把占星杖牢牢握在手中,似是防备我突然发动攻击的姿态。
  我不敢直接地问夜塑其原因所在,反正我问了他也不会回答吧。但我时常会因为他的莫名其妙而感到忐忑不安,似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或是我会把不幸带给我身边的人。
  我有问过若璃这件事,若璃只是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道:
  空音,你必须明白他是一个占星师,能够预测到一切的未来和走向,当他的心灵之眼被强大的魔法所蒙蔽时,他一定会对这件事加倍的小心和戒备的。
  我对这半信半疑。
  弥歌他虽然忙,却会每天抽时间和我到城中的大街小巷溜挞。
  当我上完了魔法课,他则处理完手上有急切性的文件之后,我们会相约在皇宫的小花园中,让我运起御风术,带着弥歌越过城墙。
  其实我们出宫是需要得到父王准许的,但我们心知肚明,他不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反而要我们专注于学习,不讚许我们在城中到处走来走去。他说我们是皇室贵族,又年幼无知,容易被混入城中的敌国探子识别,份外危险。
  但弥哥却总是把外出视为考察,在父王责备我和他时回应:
  我是未来的王,身为王却不了解自己的人民,絶不会是一个好的王。
  父王每次都气得脸色苍白,却又无法反驳。
  我们有时会到城中的小巷中遇到由异国来的马戏班子,有四隻手的人会把火球拋上天空,然后又再次徒手接住;又会有一些穿得艷丽单薄的女郎们表演走钢线、高空跳弹床;留着山羊鬍子的小老头唱着老歌,毫无所谓地走过玻璃碎路,精彩而刺激。每当他们表演完后,眾人都会大力地拍掌表示鼓励,向他们投下几枚硬币,然后匆匆离去,回到自己的岗位之中,赶路的赶路、摆摊的摆摊。
  哥哥在这时都会拖着我的手,默默地等到所有的观眾散去。
  当表演者把商业的笑容收起,开始脸无表情地把散落一地的零钱一枚枚的拾起时,他便会把身上的所有钱全都拿出来送给了他们,向他们微笑,卑微地请求他们收下。
  如果我当了这个国家的王,我必不会要他们冒这样的性命危险营生。
  但目前为止,这是我惟一可以帮他们做的了。
  在事后他总会这样对我说。
  我们有时候会在大街之中跑来跑去,像平凡的孩子般在街上买一些好吃的,如白莲子、香煎鱼等,吃甜的又吃咸的,把自己的味觉都弄糊涂,让肚子撑得像塞下了好几个大娃娃。
  还没到生娃娃的年纪便有了妈妈级的身形,小心当妈妈的时候生下了一百条香煎鱼。
  哥哥都会在这时取笑我,然后再给我买一盒水晶糕,我都会把水晶榚放进包包之中,认真思考会否真会生出香煎鱼的问题。有次真的被吓到哭了起来。
  如果我们有足够时间,能够逃得更远的时候,我们会到城郊的草地上走走。我会像野孩子般在泥泞上打滚,把身上昂贵美丽的衣服弄成脏得不能辨认的垃圾状物体;在地上採摘不同顏色的花卉嚷着要弥歌为我编织美丽的花冠。而他则会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用画纸和笔把四季记录下来。
  他就是这么温柔洁净的男孩。
  我七歳的时候,弥歌十歳,我们的妹妹刚出生,父王把她起命为月瞳。
  娃娃胖胖白白的,每时无刻都向人嘟着嘴,含着姆指,似笑非笑地注视每一个逗弄她的人,黑而晶亮的眸子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只懂偶尔发出「呀呀」的清翠叫声。
  夜塑不知为何对她异常喜爱,当月瞳在他怀中发出哈哈傻笑时,他会报以一个慈父般的微笑,这一个举动因此成为了宫中好一段时间的热门话题,因为看过夜塑笑容的人廖廖无几。在我和我哥出生时,他不但没对我们笑过,甚至对我们不屑一顾,对我更是极不友善。
  特别的是,夜塑为月朣而进行了一次占星,这是所有人也意料不到的。用占星术去测人的未来是十分耗费灵力的事,占星师甚至会因此而缩短寿命,而且危险性也颇高,有可能会在占星的同时影响到了星群的走向,人们的未来便会受到改变,没有人知道后果会如何。所以占星师占星,除了国王要求之外,很少会进行;而由于占星有一定风险,国王也甚少要求占星师去占星,除非是为了国王或是国家自身的命运。因为占星师们的灵力强大,日常给国王的提示都是以自己的灵感去作出的,预言的准确度会比占星低,但对国家的决策已经有很大的作用。
  夜塑的占星预言从来没有出错过。惟一一次不太清晰的就是他对我未来的预言。这一次,夜塑如以往一般地作出令人信服的、清楚的预言。
  月瞳是尤德西斯的救赎,守护着人民,直至生命尽头。
  没有人怀疑过夜塑的预言,尤其这是一个占星预言。
  月瞳大得很快,转眼过了五年。
  弥歌十五歳,严然一个小大人的架式。每天上午和父王一起进出大殿,商讨政事,然后在下午又回到书房对着文件涂涂写写,就这样耗掉一整天。
  我则空间极了,偶尔会到若璃的住处探访,和她一起收集魔法药草,整理分类,然后坐在地上吃午饭聊天,研讨一下魔法的使用和流动,时间就会飞也似地溜走了。而我的其他时间则会待在国家图书馆之中,尝试找寻一些未见过的、强大的魔法去学习。
  在我得知要学习禁咒魔法就要打败若璃的同时,我就已经把这一个选择否决了。
  我不可能下手去杀若璃的,永远不能。虽然很想得到禁咒书。
  月瞳由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了会走会跳的小女孩,老是绕着夜塑转,要夜塑教她占星术。但她并没有占星所需要的灵力,对此,夜塑也爱莫能助。
  然而,她却有着普通人没有的敏捷身手和强韧耐力。她能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由别人的面前移到后方;她也曾因想在严寒的天气之下赏雪,只穿着薄衫,从到处是火炉带来温暖的皇宫偷偷走到雪地里去。那时她的保姆以为她上文法课了,却不知道她的课因老师伤寒早已取消,到了黄昏时份保姆才得悉此事,急疯了,全个城堡中的人也放下原有的工作去找月瞳,结果,新任的一级骑士星澈在已然被暟暟白雪覆盖的小花园之中找到了她,只穿着单薄的衬衫、躺在雪地里睡得香甜。
  星澈知道月瞳是成为骑士的料子,因此要求父王和弥歌准许他成为月瞳的导师,让他把月瞳训育成优秀的骑士。父王一口答应了。
  星澈是个严格的导师,每天的训练也非常人所能承受的,他要求月瞳早上在雪地上赤着脚来回奔跑数十里,脚丫因此红通通的;下午又要举起沉重的剑练习攻击和灵活,下课以后都筋疲力尽,没有心情回应我和弥歌的问题,倒头便沉沉睡去。
  我和弥歌都看得心痛极了,都曾向星澈要求减少训练时间,毕竟月瞳也只是五歳的小女孩,这样的训练对她而言太辛苦了。
  但是,星澈对我和弥歌的回应也是一样:
  她能承受得了。
  就这样,月瞳不曾在训练之下发出任何的抱怨,我们也只好耐着心痛,让她在训练中变得强大。这也是月瞳自己的希望。
  在我们三人也有空间的时候,我们会相约在一起,连同若璃一起到皇宫外旅行。若璃在当魔法学徒之时,曾跟随她的导师到全国各地不同的名胜和魔法泉参观,因此她是我们三人最好的导游。
  她曾带我们御风到天山游览,看尽全国最美丽的风光;我们也到过国界,遥望邻国迥然不同的建筑风格,一幢幢高耸入云的神塔。
  若璃把它们称为大厦,说邻国的科学和技术发展超卓,魔法却失去了原来的重要性,那儿的人民不信占卜,甚至对魔法流动视而不见,只相信自己所造的一切物质和所拥有的资源,然后利用资源把自己所得到的利益扩大。
  那他们快乐吗?没有魔法、没有信仰,只懂利用的人民会幸褔吗?我问。
  或许吧,他们无知,可能快乐,但他们对于快乐的体会并不深刻,不懂得会心微笑。
  令我最难忘的一次。是我们到过的一个盘谷低地。盘地没有人居住,气温比天山山顶还要低,一行人连月瞳也不由得打哆嗦,不只是因为寒冷的关係,还因为四周的不自然氛围。
  太过安静了,对于户外的环境来说。没有鸟儿从上空飞过,没有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只有我们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四周长满了杂草,我们被靄靄的雾气包围,看不清前面的景物。若璃领着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盘地的正中央。
  那是一个很大的湖,没有波动,平静如镜,一片死寂。
  湖水是澄澈的蓝,可以看到水里面的情形。
  湖很深,向下看去不见尽头,是连绵不断数十里的水底城市,繁荣而宏伟,而我们就像处身于城市的天空之上,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去俯瞰城中景色。
  城市之中有数目眾多的移动小光点,仔细一看,是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物体,游动的人鱼。
  每条人鱼也来去匆匆,木然地来往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不疾不徐,又似是漫无目的。
  这是什么东西?
  弥歌衝口而出,惊讶得忘记了对长辈的应有态度。我和月瞳也不懂反应,眼睛依然瞪着奇异的情景不放。
  这是冥界的情景,当我们死去后,会幻化为人鱼,到冥界中生活去。若璃安静地回答。
  他们看不见我们吗?
  这是月瞳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疑问。
  他们忘记了生前的所有事情,人鱼形态的他们已经不同于从前,失去创造力,没有歷史,没有过去,凡间的一切已与他们毫无关係。他们虽看见我们,却视而不见。
  那我们可以到达湖的下面吗?
  我问。边说边伸手准备解碰湖面。
  若璃的脸色一变,连忙展开了屏障,挡住了我,止住我的步伐。
  不能碰到湖水,活人碰到湖水会被拉进水之中,一旦进入了冥界便不能回到凡间了。
  若璃见我不再往前,把屏障撤回,严肃地看着我。
  她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这是第一次。
  我十九歳那年,全国爆发了一场疫症。
  疫症来得安静又可怕,没有任何的徵兆。
  当我们察觉的时候,它已无声无色地捲走了很多人的性命了。
  这一种疫症的惟一一种可见的病徵是病患者会不知不觉地流出血来。
  病患者或许是不小心把皮擦破了,没有在意,然后血不断地流,小小的伤口发炎,病患者会昏迷、发热,最后死亡。
  也有一些病患者没有任何的伤口,却突然流出了血,或是鼻孔,或是耳朵。
  第一个在皇宫中出现的感染者是一名厨子,他在切菜的时候切到了手指,经包扎后便没多理会,却在晚上高烧昏迷,并在第二天早上死亡。
  这使得全皇宫都人心惶惶,怕自己是下一个感染者,魔法师们,也包括我在内,忙着为宫中的显贵施展防止疾病的魔咒,都无法分心去顾别的事情。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每天回到卧室倒头就沉沉睡去,因此没有闲暇去探访弥歌或是月瞳。
  当我和他们俩相约于花园聊天时,我才惊觉我们已经没见面一个多月了。
  你为什么不找我替你施防护咒?我问弥歌。
  你要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增加你的工作量。他笑了笑说,总是会体贴人。
  不行,你对我们如此重要,一旦患病我们该怎么办?
  我伸手要为他施防护咒,他却把头低了下来。
  鼻中滴出了一点点的鲜红。浓稠而带有腥甜的气味。
  我立时把弥歌扶住,尝试用咒语把血止住,却无补于事。血流得更兇了。
  月瞳急得快哭了,我慌乱地把弥歌抱住,他失去了意识。
  我的心沉了下来。一切都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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