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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难当 第7节

  这个话茬接得太顺,小皇帝一下没了声。
  贺子裕能感觉到,秦见祀是真的生气了。可是秦见祀在气什么,他自己也说这是职位调动的小事,怎么也不至于因此动怒。
  明明猖狂至当街杀人的元凶是他。
  “皇叔问朕内不内疚,”贺子裕平静低下头,小声道,“朕不内疚,杀人者才该内疚。”
  他确实被秦见祀压制瑟缩不假,可是非黑白他也清楚,并非软弱没有血性。
  殿内,气氛一下冷凝。
  烛火噗嗤摇晃了下,座上人发出声冷笑。“本王杀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杀。”
  贺子裕抬起眼,瞧见明暗里,秦见祀正淡漠地拨动手间扳指,一时蹙了蹙眉头,分不清他说得是何意。
  秦见祀忽然勾了勾手指,“陛下,为何站得如此远?”
  贺子裕深吸一口气,抹了把眼睛。他走近了些,再近些,直到快走到了,猛然被秦见祀伸手一拽摔了下去,半跪着重重摔在了椅子旁。
  “嘶。”
  贺子裕一手撑在秦见祀腿上,他有些吃痛地想要站起来,下巴又被捏住抬起。
  “朕错了。”贺子裕对上秦见祀半眯起的凤目,气势令人胆颤。这会儿他血性没有,只剩软弱,“皇叔,朕知错了。”
  那只大手逐渐往下移去,扼住他的脖颈。“陛下一招扮猪吃老虎,用得倒是精彩。”
  “皇叔误会……”
  “误会什么?岂不是陛下把臣当猴戏耍,还送珊瑚树来臣府上。”猛然,秦见祀手上力道加大,窒息的感觉夹杂着疼痛传来。
  贺子裕两手握住那桎梏他的手腕,挣扎着用手拍打,他的眼紧紧看向秦见祀,心迟缓地跳动着,然而手上力道没有半分松动的劲。
  完了,真是要弑君了。窒息感一阵阵地传来,贺子裕微微张开口,发出哑然的声音。
  忽然,一滴热泪滴在秦见祀的虎口处。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
  秦见祀手劲忽的一松,贺子裕趁机挣脱大口喘息着,他猛然低下头去,眼睫上还垂着泪,一滴滴往下滴,整个人已经缩在椅子边上一动不动。
  “哭什么?”秦见祀抿了抿唇,擦去虎口上的水渍。他还是第一次掐人,看见有人哭成这样的。
  身旁传来一声很大的吸鼻子的声音,缩在那的贺子裕嗓音沙哑。“朕都要被掐死了,自然害怕。”
  秦见祀垂头,瞧见椅子边上的肩膀还在微微耸动着,开始思忖是不是自己真吓这小鬼吓过了头。但按理来说,这力道应当不至于死。
  “抬起头来。”
  贺子裕抬起头,眼睛还通红着。他小声开口:“皇叔,这件事真是朕错了。”
  “……”
  秦见祀忽然伸出手,贺子裕又下意识惊慌地躲闪,秦见祀的手已经自后绕去,一下捏住他后颈,而后手指在他下眼睫处抹过。
  贺子裕的心咯噔一声。
  秦见祀把手伸到烛火下端详,指腹上除了晶莹的泪珠,还沾了些许胡椒粉。粉末的位置比较下面,大概用力眨眼的时候才会进入眼中。
  “本王隐约记得,上次是米粉。”
  “许是朕饿了去御膳房,不小心沾上的。”贺子裕默默低下头。
  “难为陛下了。”
  玉珏里,小皇帝已经笑疯了。
  外头岑寂,打更的侍从经过,敲打着手里的木锣,贺子裕瞧着秦见祀像是气消了,然而腿还软着,索性就不起来了。
  “陛下既连说三句知错,知道自己错在哪吗?”秦见祀拿出帕子,擦干净指腹。
  “知……不知道。”
  “做一件事,首先要有获益的可能,才会去做。”秦见祀抬手将帕子丢进火盆中,“明日上完早朝,去问问你的太傅。”
  “喔。”贺子裕的额头抵在他腿边,多少有些郁闷。
  “起来。”
  贺子裕慢腾腾地扶着椅子把手起来,秦见祀也正要起身。然而贺子裕猛然一下趔趄,又不争气地拽着秦见祀的腰带摔了下去,砰然一压,压得秦见祀又坐回了位子上。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不出意料,秦见祀的脸黑了。
  “皇皇叔……疼吗?”贺子裕的手胡乱捋了捋秦见祀的袍子,“朕给你揉揉。”
  他的手腕被人攥住,一下甩开。
  ·
  长夜漫漫,烛灯未灭。
  秦见祀批阅着公文,贺子裕跪坐在旁磨着墨,一边偷偷看着奏章内容。御史当街横死,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谁所为,很快弹劾的奏章就会如雪花般堆积在案头上。
  但与此同时,秦见祀狠历的手段也将震慑人心。
  贺子裕打了个哈欠,正偷看着的奏章就被秦见祀抽走了。摇曳的烛火逐渐模糊,贺子裕想念着明早的蒸饼,撑着头一点一点地,睡了过去。
  而秦见祀仍旧提笔写着阅字,笔尖仅仅一顿,又接着继续。
  又过了一刻钟,秦见祀解下身上披风,随手盖了上去。
  第8章 他好像能看见
  朝堂上,秦见祀果真被弹劾得不轻,言官们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绝不屈服于奸臣魔爪之下。但秦见祀始终云淡风轻地坐在位上,未曾有丝毫回应。
  “这件事不必再议,有本启奏,无本散朝。”
  散朝之后,贺子裕就匆匆赶去吃蒸饼,又匆匆拿帕子裹了几块,去御书房等着太傅。
  “你怎么想?”太傅还没来,他撑头问小皇帝。
  “杀人之事多此一举,”小皇帝抱胸道,“依秦见祀的能耐,即便昨日御史联合弹劾,但过几天史天青照样能当上户部侍郎,现在就不一样了。”
  “你居然能看明白。”
  “废话,你真当朕这十年皇帝是白当的?”
  “堂堂御史当街横死,闹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秦见祀他都自顾不暇了,自然也不能再在侍郎的位置上强行塞人。”贺子裕咬着蒸饼,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看似是他在震慑百官,其实大不然。”
  “正是。”
  “难怪他昨晚那副样子,想必也是不爽的很。”
  小皇帝冷飕飕看他一眼。“野鬼,你昨晚真丢朕脸。”
  “这做人该服软时就得服软,”贺子裕瞥他,“你就是太嘚瑟,被人摁在水里还大喊,朕是天子!朕是天子!”
  贺子裕模仿得还是有几分像的,气得小皇帝一拳揍过来。“野鬼,你找死!”
  紧接着,尽管他们俩互相打不到对方,贺子裕还是打了回去。
  于是太傅颤颤巍巍进来了,瞧见某陛下正对着空气一通乱挥,犹豫问道:“陛下——?”
  贺子裕低咳一声,整理了下衣冠,“朕适才看见有只扑棱蛾子,怎么也打不死。御书房里尚且如此这般,看来真是宫人偷懒疏漏了。”
  “陛下说的是。”
  贺子裕请太傅尝尝蒸饼,随即和他聊起了秦见祀这事的看法,暗暗试探。“太傅认为,这件事应当是何人所为?”
  “摄政王确有狼子野心,近些年也越发放肆,”太傅捋了捋胡须,“但这件事未必是他所作。权势名利总是大过天,老臣活到这个岁数自是看淡了,可有的人不一样。”
  太傅这话说得很含蓄。
  和太傅差不多的岁数,有着一样的地位,贺子裕摩挲着指腹思索,那不只有当朝左相,先皇留下的肱骨重臣之一吗?
  看来想摄政的,也不止摄政王一人。
  “太傅以为,朕当如何行?”
  “昔有三皇五帝,垂拱而天下治。所谓孰是孰非,其实陛下不一定非要弄个清楚明白,只需把结果存在心中,作个山河棋盘外的下棋人。”
  太傅瞧见旁边下过五子棋的棋盘,随手拿过四黑两白,六枚棋子来。他放在桌上指了指,“陛下看如今黑多于白,黑棋占上风。于是白棋使计让黑子亏损一枚——”
  他把其中一颗黑棋去掉,只剩下三黑两白,“如今黑还是多于白,假如黑棋侵吞完白棋之后就要来攻你这个下棋人,陛下,你又当如何做?”
  贺子裕随手从棋盒子里拿出一颗白棋,添了进去。
  “所谓帝王之术,其实也就如同这稚子游戏一般,哪方弱,便帮哪方。”太傅弄混棋子,扔了回去。“这道理浅显,陛下定能明白。”
  ·
  太傅走后,贺子裕枕着头往后靠去,指敲着椅子把手。
  他遵照着太傅的建议,下旨升户部司长为侍郎,既没用摄政王派的史天青,也没用御史举荐的司马齐。圣旨盖了章,送去给门下省。
  “还别说,你父皇给你留下五个肱骨重臣,四个加起来都没太傅一人靠谱。他也算是真心想要扶持,只可惜年事已高——”贺子裕转头,看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小皇帝,“太傅有什么得力的门生没有?”
  “有啊。”
  “谁?”
  “你倒也认识,郑庭芝。”小皇帝对上他目光,挑了挑眉。
  贺子裕一噎。“真是一手好牌被你打得稀烂。”
  “其实朕动郑庭芝,主要是想和秦见祀较力,倒也没有真做事。”小皇帝幽幽道,“但是他出入王府的那些个晚上,有没有和秦见祀做什么,朕就不知道了。”
  “秦见祀府上,男宠真这么多?”
  “多。听说送去的江南伶人就有三个,一直想听他们唱小曲,想得朕心痒痒。”
  贺子裕想到秦见祀奏章看到大半夜的样子,不像是个会耽于美色的人,昨晚还放任他在桌案旁边趴着睡了一晚上。
  但凡秦见祀有点怜悯心肠,都干不出这事。
  小皇帝又飘了过来,催贺子裕带他去梨园听曲子看健舞。贺子裕无奈揉了揉眉心,只好慢悠悠起身去。
  “其实这样也不错。”小皇帝目光掠向他,“朕不是做皇帝的料子,朕心里清楚,虽然如此,也总希望这天下也河晏海清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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