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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神话]春神之恋 第8节

  是报仇神来了?这么快。
  俄库珀忒脑海里的疑惑刚闪过,地面噼啪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隙。
  幽深狭长的裂缝像微张开的口子,咕噜的闷响在地下不停拱起,裂缝越来越大。
  深冷的也跟着黑雾渗出来,如粘稠的毒液,快速蔓延在生机勃勃的大地上。花卉、野草、动物、昆虫全部被转瞬卷入挤碎,化为死亡的尘埃。
  俄库珀忒看清楚了被毒雾吞噬的生命,恐惧出现在它丑陋的鸟脸上。
  来的不是报仇神三姐妹……
  是死亡,死亡从冥府飞驰出来了。
  大地的骨架突然发出轰然的悲鸣,封裹住冥府的坚硬土地,被汹涌爆发而出的黑暗挤碎。
  死亡的力量如凶残利斧,乱刀砍死了所有遇到的生命,砍开了地母对地下神紧闭的石头大门。
  裂缝也化为无数条宽阔的深渊大道,死亡的雾气从里面凶狠浩荡奔涌而出。暴雨落在空中,无数的水珠被黑气沾惹上,转瞬消失在死寂里。
  俄库珀忒恐惧得想要飞走,却发现自己的能逃脱任何危险的翅膀张不开。
  别说张开,它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
  浑厚暴躁的马啸声,突然从深渊雾流的尽头响起,比疾风雷电还快的马蹄声转瞬而来。
  闪着硫磺火光的马蹄踏碎了一切生命,尸骸的灰尘四处飞散开,四匹巨大的黑马从深渊跃出,黄金编织出来的缰绳束缚着愤怒咆哮的骏马。
  马车被一团巨大的黑暗雾气笼罩住,只有一只手,从黑雾伸出轻抓着金色的缰绳。
  手指线条冷硬,白如人骨。
  发怒喷出燃烧火焰的骏马,力大无穷,急于乱闯。
  那拉着缰绳的手轻扯一下,肆意践踏土地生机的黑马立刻乖巧放缓速度,马脖上挂着的青铜羊铃叮当响。
  黑暗的雾气迸涌向天空,化为车路。
  马车行驶上去的时候,站在马车上身披黑暗的神祇,随意侧目,抬手就将四周土壤里剩余还活着的种子抓住,洒在马匹身上。
  种子里的生机不断被黑雾吞噬,发出细微的哔剥声响。
  当死亡出现在满是鲜花水果的地面上,万物排斥,生灵厌恶。将种子撒到马车四周,能缓解这个世界对来自冥府的客人的抵制。
  种子储藏的生命力是最多的,能撑得久点。
  马车往虚空而去,在东边的海面飞驰起来。一路的风雨被死亡的马车吓得逃窜,乌云轰然散开露出星空,繁星连忙挤兑着爬往更高的地方,乱了星轨。
  而留在满是裂缝深渊之地的俄库珀忒,才终于能动弹,它听到岛屿上山泽宁芙们逃入海里,而海仙女们又吓得逃亡陆地。
  冥府马车踏过的地方,生机灭绝,寸草不生。
  俄库珀忒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动作慢了,因为连时间吓得逃开这个地方,所以它也被束缚住无法移动。
  如果不是它身负冥神职位,此刻已经被死亡气息吞噬了。
  ……
  死亡。
  这个念头空前清晰起来,泊瑟芬被海水冲到船舷边,撞到横梁,剧烈的疼痛让她无力蜷缩在摇晃的船板边。
  放水的陶罐滚到她脚边碎开,锋利的陶片蹭裂小腿的皮肤,血立刻涌出来,又被咸水冲刷走。
  泊瑟芬呼吸沉重,丧命的阴影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剧烈摇晃的船上,甲板下方所有的货物,陶罐,木桶都在互相撞击摔裂,声音伴随着风雨在她耳膜里嗡嗡作响。
  桅杆撕拉一声,被剧风拦腰截断,连同四方帆布就要被拖入海水里。桡手奋力大喊:“割断绳索,船要翻了。”
  断裂的桅杆会拉着船侧翻,十来个桡手立刻伸手去抓绳子,用手头所有的工具去割开,有的人甚至是用牙齿拼命咬。
  大块的海沫随着海浪高仰的时候,狠狠抛上船,冲走了木桨跟两个船员。
  立刻有同伴发出悲泣的嘶吼:“神灵啊,别让我葬身在没有刀箭的大海里,我的荣誉在战场上,我宁愿被枪矛刺穿肚皮死在尸堆里。”
  可惜神灵不回应任何人,排山倒海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而来。将长船不断往东边推搡,激烈的水流冲刷上船,又带走了几条人命。
  泊瑟芬睁开沉重的眼皮,喉咙里都是咸水,她咳嗽着抬头,就看到一个强壮的桡手跌出船外,被疯狂的海浪吞没。
  生命在这种灾难面前,脆弱得像是夏日冰棱,几个眨眼就融化了。
  丧命的刺激让泊瑟芬不断喘息起来,她蹬着腿踩住湿漉的甲板,后背靠着船舷横梁下的木条,用尽力量保持稳定。
  惨叫跟雷鸣的海浪声卷搅在一块,船忽上忽下给人带来了巨大的恐惧感。
  泊瑟芬浑身发抖努力保持清醒,这种绝望的地狱场景可以轻易摧毁人的求生欲。
  她颤抖着嘴唇,终于喊出了一句:“妈妈。”
  她得活下去,家里人还等她回去。
  “啊啊啊啊啊……”有人从船首甲板滚咕噜摔到泊瑟芬身边,是那个给人分橄榄的老人家,他呻-吟着想要爬起来,手指却碰到湿甲板而打滑摔出去,一个巨浪涌上来将他拖入大海。
  又一条命没了,泊瑟芬眼里的泪冒出来,跟着咸水流到脖子里,冷得她只能死死咬着牙,才能将喉咙里的哽咽吞下去。
  泊瑟芬看到脚边不远处的船绳,一大捆缠绕在桅杆下四处散开,她清楚船再来次剧烈的晃动,自己可能会撑不住被抛入水里。
  在迫在眉睫的灾难面前,这是唯一拯救自己的机会。
  泊瑟芬拼命伸出手臂,指尖碰触到绳索。她整个人泡在水里,满头乱发湿答黏在身上。
  船上唯一还闪烁光芒的火炬被水浇湿了,在黑暗蒙住眼睛之前,她指尖碰到绳头。一点,就差一点,船板在用力上下晃动。
  绳子跟着抖动一下,跳到手指上,泊瑟芬骤然用力,将绳子狠掐在手里,顾不上别的立刻将绳子拖过来一大圈,绕过自己的腰部打死结。
  因为绳子太长,还有一大截留在脚边,泊瑟芬刚要拖回来,一个人影从倾斜的木板滑过来,是老祭祀。
  老头子像只可怜的乌龟一样,趴在满是海水的甲板上,没着没落随时会颠簸出去。他狼狈地喊着:“是大漩涡,波塞冬之女卡律布狄斯降下暴雨,将我们的船推入漩涡里吞吃下去啊!”
  泊瑟芬呆滞看了他一眼,又疯一个。
  而且不是什么大漩涡,而是一只大怪鸟。那只臭到像是粪坑飞出来的丑鸟招引来风暴后,拍拍屁股飞走了,都不屑回头看他们一眼。
  一个巨大的黑色海浪轰然扑来,船被高抬上去,老祭祀惨叫起来,他的身体随着抬起的甲板不断往船外滑出去。
  他完全失去了一开始的高贵冷漠,惨烈地吼道:“宙斯啊,天神,裂地之神,我给你们带来丰盛的祭品,十头牛,不,一百头牛,请护佑手握橄榄枝的客人渡过赞克列海峡……”
  都要死了,竟然还这么虔诚在封建拜神。
  飘摇惊颤的船随着高浪,像是一头随时侧翻的公牛往下坠落。
  眼看要将老祭祀扔出去,泊瑟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扯住脚边剩余的长绳,用力绕过自己的手臂防止滑落。在最后一刻爆发出全部的力量扑出去,手抓到老头子的脚踝,将绳子往他脚上用力一捆,像是捆猪仔那样打上了死结。
  这个动作危险至极,下落的船摇晃好几下,泊瑟芬昏头转向又摔回原来的地方。手里拽着的绳子不断被抽走,她连忙用力拽住。
  不远处的老头子半截身体都被拉入海水里,他伸手四处乱晃,消瘦苍老的脸出现一种惊恐过度的痛苦神情,绝望得让人心生怜悯。
  而他脚上的绳子,是唯一的救命索。
  泊瑟芬拽着绳子,粗糙的绳皮不断从她手里抽走,入肉破皮,血从掌心涌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她嗡嗡作响的脑子,涌上一股后悔的怒意,恨不得当场甩自己两巴掌醒醒神。这种时候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救人,是嫌弃自己死都死得不利索。
  泊瑟芬边怕得直发抖,边死拉着绳子不断骂自己白痴。腾炸的海水泼得她满脸开盐花,腥苦的水汽都扎入手上的伤口里,疼得跟被开水来回翻煮一样。
  如果有超人,还是真有什么宙斯的,来救个命啊。
  泊瑟芬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她的力量不停在流失,手里的血水从指缝隙里,流到手腕上又被水冲走。
  绳子实在太粗糙了,跟握着刀片一样。
  松开绳子还有一线生机,她哆嗦着想,别逞英雄救人,松开手、松……
  就在泊瑟芬撑不住风浪的力量,绳索要从手心的血里滑出去,一条人命要被吞噬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叮铃。
  像是幻觉,又清晰得让人无法忽略。
  叮铃、叮铃。
  是铜器悠远清冽的声音,泊瑟芬曾经去过寺庙旅游,听过铜钟敲醒了晨早鸟语,高林虫鸣。
  叮叮叮灵——
  铜铃的声音压过风浪的轰鸣,越来越近。而随着铜铃响动,海浪静了。
  在狂风中摇曳的长船也停顿下,跟着抛起的浪尾以一个脱离引力的姿势,横亘在半空中。船尾甲板上的黑色浪花溅飞起,刚要凶猛落下卷走掌舵员,结果却凝固在半空。
  泊瑟芬疲惫茫然地抬起眼,僵硬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颤个不停。失去力量的拉拽,绳子竟然还留在手里,没有随着海浪甩出去。
  她看到老祭祀半个身体凝固在水里,脸上的褶子惊恐地夹起来,张大的嘴里竟然有几个蛀牙。
  但是他没有再叫出声,也没有继续落到水里。
  泊瑟芬像是坠入一个梦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疼痛持续不断从手掌传来,血还在滴滴答答冒出来。
  高耸的海浪喧哗声,绝望的船员惨叫,暴风刮过耳朵的恐怖,打脸的烈雨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如同画般停止在某个时间段内,不再流动。
  她踉跄着从船板上站起来,胸腔内因为呼吸不畅而闷疼得厉害,脸上火烧火燎,是发烧的高温。
  因为腿没有力量,泊瑟芬伸手撑住船舷横梁处,就看到波涛汹涌的大海,一大块一大块的海浪跃在高处,却落不下来。
  场面说不出的壮观可怕。
  而船上剩余在苦苦求生的船员,姿态各异地如同僵硬的蜡像,纹丝不动。
  泊瑟芬已经被灾难折腾得神智模糊,受伤的疼痛都不能使她保持清醒。
  铜铃的声音又响起来,在身后不远处。在这个万籁寂静的世界里,这个声音像是救赎,又像是人濒死前的梦境。
  如果是梦,也是个好梦吧。
  泊瑟芬满身狼藉,双手是血地回头。船头刚好有个巨浪高高扬起,无数的水珠中,几条海鱼在水里挣扎。
  原来风浪中,不止人在挣扎求生,鱼也是。
  泊瑟芬的眼神停留在那僵化的鱼上面一秒,又看到落在空中的水珠,水珠后是宽阔不平的大海,海面上一块巨大阴影比暴雨的夜空还黑暗,黑得油光水亮。这是凝固的世界里,唯一流动颜色。
  那阴影来得太快了,携带着无数浓稠的雾气,像是飓风般来到船侧。
  黑暗的雾气破散开,金色的马蹄踏出来,黑色的马匹拉着一辆单人战车从最寂静的黑暗里,疾驰而出。
  金色的车轮滚动在黑雾上,车上的人单手拉着缰绳,在阴影中隐约浮现出高大的身形。
  海上跑马,还是拉着一辆从未见过的样式的车子。
  泊瑟芬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梦幻,又这么可怕的场景,她忍不住张开干燥起皮的唇瓣,疑惑喊了句,“啊?”
  很纯粹的一个问号,懵逼得彻底,却出现得过于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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