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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骨轮回[无限] 第249节

  “这个长方形的印痕,以前是不是有一张床?”钟言站在了印痕的正中央,“你一家人是不是都被他们关着,还是说,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只有我一个人了。”施小明终于开口说话,只是因为声音太小所以有些失真。
  果然,钟言算是猜对了一步,施小明背后应该是科学家园。他们手里应该是有不少三源鬼,比如自己在望思山上就被一个三源鬼洗掉了上山的记忆,他原本还可以洗掉更多,但肯定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自己打得魂飞魄散。
  这就是他们的计谋,实际上科学家园是不想让自己想起上山是为了找阴生子的下落。他们想把阴生子彻底从自己意识里清除,但没想到事与愿违,飞练主动找到了自己。
  “家园里有很多我这样的人,我出生之后也没有和父母在一起生活,我们像集体宿舍里被养大的小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就会有新的身份,成年之后就会有新的任务。我的奶奶是我的照料人,但是她对我真的很好。”施小明慢慢揭开他身上的神秘面纱,不和钟言直视,“对不起。”
  钟言指了指天花板上的四角凹槽,问:“那些以前是不是用来装监视器的地方?”
  施小明点了点头:“是……你好聪明啊,居然能从一块蛋糕找出不合理的地方。”
  钟言这回直接走到了施小明的面前。
  施小明害怕地往后一退。
  “你真以为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瞒住我?你脑子这么不机灵,科学家园没教你随便变个什么其他口味的蛋糕吗?还是说你故意的,就是想放我离开这里?”钟言都有点无奈了,这么笨的三源鬼恐怕天下头一份还掉在自己面前。说完伸手一捏,掐住施小明的脸蛋将他拽了过来。
  “我跟你说,就算你拿蛋糕骗过我了,我有的是办法揭穿你。控制梦境的筑梦师肯定会时时刻刻监视我,那么离我最近的人就是飞练,所以我头一个怀疑飞练的真伪。我问你,我和飞练是那种关系,你顶着他的脸能亲我,能顶着他的身子和我睡觉吗?”钟言问完又怕他不懂,“是那种方式的睡觉,不是只躺在一起。”
  施小明想了想那画面,用力地摇了摇头。
  “除了蛋糕和不能亲密,你还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这个错误等我离开之后我再告诉你。”钟言拧了他的脸蛋一把,算是发泄愤怒,然后平心气和地说,“现在让我离开这里吧。”
  两只手还在小牌位上不停摩挲,仿佛木雕上头有什么宝贝。施小明显然很珍惜它,随后抬头问:“你早就知道我有问题,为什么不让我灰飞烟灭?是不是也想利用我?”
  “任何利用都要建立在双赢的基础上,我从不单方面进行索取,除非是我极为痛恨的人。”钟言给他正了正学生证,“你想听真话吗?”
  施小明点点头。
  “单纯因为我觉得你可怜。”钟言如实地说,“我没察觉到你有恶意,但是我也没有傻到掉以轻心,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在梦里想清楚。况且你真的死了,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那些学生是特意安排杀死你的吗?还是只是因为霸凌不小心把你杀了?”
  “不是特意安排的,是意外。”施小明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原本我的死期在你抵达十三中学之后,我必须作为死于鬼煞的遇害者和你相识,然后顺理成章地跟在你的队伍里。但没想到这些学生提前动手,用充□□取乐把我的胃充炸了。我没有死在蝟人的手里,反而死于内脏破裂和内出血。不过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我生来就是为了死的。”
  “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死,别听科学家园给你洗脑。”钟言说,但他马上捕捉到另外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们去十三中学调查之前,施小明就已经在那里上学了,也就是说,科学家园知道他们迟早会去。
  那么派他们去十三中学调查的人是谁?
  是傀行者的高层人员。
  傀行者里有内鬼。
  “对不起,我没想害你们,但是这是我的使命。”施小明看上去很是顽固,直到钟言将他的小牌位快速抽走,他才有了着急的情绪变化。
  “你很喜欢这个?”钟言明知故问。
  “能不能还给我?”施小明朝他伸手。
  “你给我一个立得住脚的理由,我就还给你。”钟言此刻像个不近人情的霸凌者,还把手举得很高。而施小明他明明跳起来就能够到,却在尝试的过程中半途而废,这种消极的争取方式明显是经过了长期的服从测试,让他永远都无法达成目标,从而最大限度地挫败他的自信心和行动力,失去了自主人格。
  换言之,就是一种pua。
  “没想到科学家园这么狠。”钟言还以为他们会对三源鬼照顾有加,显然不是,而施小明只是他们“豢养”的孩子,在他们眼里说不定还不够优秀,各方面都不够突出。
  “能不能还给我?”施小明只剩下言语的请求。
  “那你告诉我理由,不管这个理由能否站得住脚,我都会还给你。”钟言甚至提前将手降了下来,将小牌位放在他触手可得的地方。这样的肢体语言再明确不过,你开口,我就给你了。
  施小明的手指再次开始用力,明显都要伸出去了可是又攥成拳头。四周墙面开始摇晃,代表了他正在激烈挣扎的内心,墙皮并未脱落可是出现了波浪状的形变,原本坚硬结实的固体出现了橡皮泥化。刚刚还空着的四角凹槽同时伸出了监视器,圆形镜头左右摇摆,试图将整间房屋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小明,这里头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钟言知道那些监视器其实根本不在,这只是施小明潜意识里根深蒂固的痛点。科学家园一定对他进行过惨烈至极的身体刑罚,所以每当施小明产生逆反心理,这个痛点就会被激活。
  他会感觉到自己被伤害、被监视、被模糊处理,坠入无价值感的体验。
  “这是你的梦境,你才是梦境的主人,外人没有你的允许根本进不来,哪怕像我这样的恶鬼没有你的允许都离不开。科学家园的眼睛看不到这里来。在这里你是安全的。”钟言再次将刻有他姓名的小牌位往前推推,“这是你的梦,你说了算。”
  “我说了算吗?”施小明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是。”钟言温声说。
  墙壁震动得更为明显,但监视器仍未撤离。
  “小明,你可是三源鬼啊,他们打压你就是怕你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实际上那些人什么都不是。如果你强硬起来就能将所有伤害你的人拉入噩梦,让他们一辈子无法清醒。他们害怕,所以才伤害你。”钟言干脆直接将小牌位放在了他的手里,“拿着吧,饿鬼由我来当,你要好好吃饭,吃饱肚子。”
  算不上多昂贵的木料牌位又一次回到施小明的手中,他立马将它抓得死紧,直接带入怀抱当中。四面墙壁出现了大幅度的上下活动,唯一的门与墙壁的连接处发生了错位,施小明的嘴张了又张,最后抬头告诉钟言。
  “因为这是我拥有的第一件,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哪怕这第一件就是我的牌位,宣告了我的死亡。”
  “三源鬼生下来就是为了死去,可它是你给的礼物。”
  “好。”钟言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脚下仿佛开始地震,梦境的外壳已经摇摇欲坠,支离破碎,“一会儿大人打架的时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结束了你再出来。好吗?”
  随着钟言最后一个字说完,雪白色的墙壁出现了大范围的虚化,像多了一层毛玻璃滤镜。随后透明度逐渐升高,从原本百分百的实体变成了模糊的透视墙,而后又忽然锐化,将外界的棱角投射进来。脚下的地砖变成了马赛克,少顷又东一块、西一块的消失殆尽,逐渐露出草地本来的颜色。
  而被钟言抱在怀里的施小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他已经躲了起来。
  仅剩的地砖铺成唯一的一条通路,通路尽头就是那扇门。钟言步步走近,将手放在了白色的门板上,这一次,他知道苏醒后要面对什么。
  他轻轻一推,门开了,门外是一片光亮,他走得毫不犹豫。
  “师祖?师祖?”飞练的声音直抵耳边。
  钟言还没睁眼,由于听得不真切好似身置水中,总是模模糊糊隔着一层。他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自然下垂的一只手摸到了湿润冰凉的草皮,连草尖上的露珠都摸得到。之后便是嗅觉,被雨水彻底浇灌过的大地往上反出了熟悉的土腥气,甚至还能闻到植物根茎的苦涩。
  伴随着听力的恢复,钟言的眼皮好像可以动弹了,他像置身于清明梦里那般控制着上眼皮的肌肉,微微抬眉,在心里默念:“把眼睛睁开。”
  挂着泪珠的眼睫毛飞速地抖动两下,钟言恢复了正常的吸气能力,胸口猛然一阔,缓慢又坚定不移地睁开了双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飞练。
  “师祖你刚才……”飞练还没问完,只见钟言如弹射般从半躺变成坐直,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小雨不断淋在他们的衣服上,也淋湿了钟言的面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在眼下交汇,最后毫无悬念地流淌到下巴,悬成一滴。
  “师祖?”飞练单手将他后腰搂紧,以他对这个人的了解,这显然是吓坏了。他只是在自己怀里晕了一两秒,为什么醒来就变成这样?
  钟言的两只手将他紧抓不放,都快把衣服扯碎了。他还记得水清湾就在附近,但这一刻他只想确认飞练的存在,自己累了几百年,就短暂地紧拥他一下吧。
  脚下的山体开始真实地震颤,但这并不是地震,而是被镇墓兽打开的墓穴还在往上拱,整座地下墓还没完全显形。
  “我回来了。”钟言大口大口地吸气,又把耳朵压在飞练的胸口去听。
  噗通,噗通,噗通。
  就这种简短又有力的心跳将钟言完全震住了,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检查,将整个手掌都压了上去。他不仅要听到,还有摸到,隔着血肉骨头摸到那颗心脏的震动,抚摸他真实的生机,再也不能让它停下来。
  “我回来了。”钟言也不知道在和谁说,是那个自己没见到最后一面的人,还是那个自己在清明梦里苦苦思念的人,但其实他们就是一个。他连忙抬头,双手小心擦拭着飞练脸上的雨滴,随后突如其来地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他又哭了起来。
  是他,真是他。
  百年轮回没有让自己认错人,自己吞下最后一颗转时珠看到了现代的望思山,而望思山就是以前的纯灵山,白龙潭就是以前的玉龙潭。兜兜转转这些年自己没有再爽约,自己提前找回来了,在那个晚上一个人登上了望思山,准备去找他。
  “水清湾呢?那个畜生呢……畜生!”钟言还想和飞练好好说说话,但他仍旧没忘他的深仇大恨,“我晕了多久?”
  “不到两秒。”飞练没看懂他为何这样害怕,就仿佛自己马上要消失了,“水清湾只是现身了一下又没了。”
  “他一定没走,他还在这附近。”钟言扶着飞练站了起来,“上辈子他没把我杀绝,如今他是一定要亲手置我于死地……听蓝呢?听蓝在哪里……我得救他,我不能再让他死了!”
  余骨就在宋听蓝的尸体旁边,他已经不知道还能怎么救了。人如果心脏受损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如今宋听蓝的胸口已经是对穿开放性伤口,心脏都没了他还能怎么活下去?
  他的尸体还是热的呢。余骨碰了碰他的手腕,身为神算最为无助的便是能算到结局,但算不清抵达结局前要付出的一切。就好比他们能替别人算出要发一笔横财,但算不出来那笔横财是不是家里的赔偿金。
  他算到了怨鬼皮和不化骨都将在望思山出现,却算不到开墓要用宋听蓝的性命去换。
  震动还在持续,但是已经比刚刚弱了很多。
  就在这时候,大片大片的灵芝再一次冒出地面,宛如一场等待已久的新生。长满了绿叶的柳条在风中舒展开纠结的枝条,好似一位充满爱意的女子用双手触碰这片土壤。在它紧紧包裹之下的那颗神农之心露了出来,草根、树根交错形成的心脏还未开始跳动。
  “这是……”白芷吃惊地看了过去,它要做什么?
  柳条顺了她的脸一下,轻轻柔柔的,随后有力的枝条将那颗它保护多年的神农之心送了过去。植物仿佛能够永无止境地生长,一直长到了宋听蓝的尸体边上。
  宋听蓝已经死了,但因为他没有眼球,所以身体里封印住的妴怪还在。柳条在这时将他团团围住,好似女子与女子之间的安慰和轻语,传达着数千年来只有她们才懂的慰藉。在宋听蓝被完全裹住之后,那颗神农之心开始归位了。
  “草木之心为草木,神农执意为神农。拿去!”
  钟言闭上眼睛,那句话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童苍的灵性已经和望思山融为一体,这一整座大山就是他,所以密林深处才会有神农的气息,才会长出这样多的野生灵芝。
  那颗心被妥善安放在宋听蓝的胸腔之内,原本枯枝一样的草根、树根在这一刻全部复苏,拥有了自主生命和意识。它们缓慢地摇动着,在充满血与肉的胸腔里寻找着什么,很快便分裂出了更多的根系,如同在宋听蓝的身体里修复了一张网。
  那些网就是草木心的根,它们变成了缺失的血管和肌肉,缓慢地修复着宋听蓝的残躯。当最后一条草根和大血管顺利连接的刹那一整颗心开始了跳动,开放性的伤口也被完全堵住,只不过能看到外露的心脏,但很快那股强大的生命力就重新修复了肌肉的表层,止住了正在外流的鲜血。
  越来越多的灵芝绕着宋听蓝的身体而生,好似给他围了一个圈,宛如一位长辈用心选择了见面礼,要给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珍贵草药。
  等到那些柳枝离开宋听蓝的一刻,方才已经没有了动静的手忽然动了动,宋听蓝在余骨的注视下重新开始呼吸。这简直是神迹,但余骨没时间用心留意太多,因为墓门里头传出了不太对劲的声响,啪嗒,啪嗒,明显就是有活物要出来了!
  封在墓穴里头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余骨第一反应是旱魃。他立即将宋听蓝还未完全苏醒的身子打横抱起,捞着他就往钟言身边撤退奔跑,而在他身后起了一场大雾,那是因为里层墓门的完全开启而散出的黄沙。
  那脚步声就跟在他的后头。
  钟言也看到了那一片淡淡的黄沙,显然镇墓兽不仅开启了第一重门,还将里面的暗门给打开了。他在地下时曾经敲击过墓门,里头有回应,现在再想,真不知道那回应是好是坏,千万别惊动了什么恶鬼。
  但或许也不是。
  头顶的小雨在这时停了下来,黄沙里跑出了人形的影子。随后那影子冲出了浑浊的雾气,逐渐清晰,看得出是两个重见天日的小孩子。他们的穿着显然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装扮,却毅然决然地跑向钟言,等待许久,久别重逢。
  “小的给大少奶奶请安!给大少爷请安!”两个小孩儿跑到钟言面前十几米就跪下了,噗通磕起了头。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已经被雨水淋透的土壤再一次发生了塌陷,刚好就在田振的脚下。田洪生反应已经足够快了,伸手去捞儿子,却还是差了一秒,两只手没有抓在一起。
  “儿砸!”
  在田洪生的叫喊声中田振落了下去,好在他还有一条机械臂。他连忙够住旁边的树根,耳边是石头和草皮落地的动静,怪不得他脚下塌了,原来这下面是一条密道。头顶的光稍纵即逝,他掉下来的入口被土埋上了,情急之下田振连忙打开喷火装置灯,稳了稳不安跳动的心脏,开始琢磨着怎么下去。
  脚下是一个十几米的深坑。
  最终他还是选择往下走,好在望思山上的树木够多,土壤里有足够树根给他抓取。他利用平时的攀岩技巧往下移动,有时候还要将身体倒过来才能找到立足点,最后有惊无险地落了地。
  滴答……落地后,田振先听到了滴水的声响,莫非这里头有活水?
  不管有没有活水,脚下到底是一处墓穴,很有可能冲出来什么不好对付的脏东西。田振还没想到如何出去就开始装弹,一切都靠平时训练有素的肌肉记忆,装弹完成后他将镶着纯金的匕首拿在手中,在灯光的指引下去寻找活水。
  洞穴探险求生第一法则,有水的地方可能就是生路。
  脚下并非烂泥一片,而是铺过石板的小路,奇怪的是上头刻着些他看不懂的铭文。田振不敢耽误,顺着唯一的路径往前寻找,结果还没找到水源却闻到了一股竹香。
  等到他将灯光打过去,差点下意识地开了枪!
  密道的最深处居然有个鬼,普通人关在这种地方早就死了,可是他还在动弹。他一身白衣,一头黑色长发胡乱地披着,两只手被锁链高高挂起,两根钩子分别穿在他的肩胛骨上,让他只能跪在地上。
  那水滴的声音就在他头上,时不时滴下一滴,却没有更多。底下的鬼仰着头,张着嘴,渴求地等待下一滴的到来,直到听到了别的动静才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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