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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022节

  邵树德对蕃人收税,其实也是“随事斟量”。急需用钱时,从他们那里收几十万头牲畜应急。需要他们打仗时,就不收税了,打完仗甚至还有赏赐。
  营州六县,托阿保机的福,编了不少渤海人,再加上东迁的幽州部落,目前编得一万四千余户、七万五千余口。山野草泽之中,可能还有数万部落人口,这些是完全的黑户,尚未及料理。
  种觐仙出任营州刺史后,主要精力都放在编户齐民上。
  州将李嗣本最主要的精力,也是放在镇压不愿编户的豪强、头人身上。
  也就与契丹议和了,他们慑于大夏军威,暂时不敢南下。不然的话,营州还要更乱。
  更别说,野地里还有大量贼匪,以及部落牧人兼职的匪徒存在,严重危害消息传递、商旅来往、物资运输。
  周大郎这次出击,便是追杀一股十余人的贼匪。他们运气不错,成功逮着了这股神出鬼没的贼人,将其一一诛杀。
  当周大郎带着首级返回通定县的时候,指挥使李嗣本遣人询问了一番,就让他们回营领赏了。
  赵王邵嗣武也在场。他现在干劲不能说多足,但也不是很差,至少人生重新找到了目标。对这些敢打敢拼的武人,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不过他现在更能沉住气了,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知道如何迂回行事。太直白了,效果往往不好。
  最近通读史书,并听取了幕僚刘勉的话,邵嗣武已经摸清楚了父亲的底线。
  自汉晋以来,一旦确立了太子,那么就要严格断绝其他皇子的念想,不令其掌兵甚至掌权,严厉禁止其结交党羽,但本朝这么做是不可能的。
  父亲目前属意承节为太子,虽未明示,但倾向实在太明显了——千方百计给他创造军功、威望,建立自己的班底,这是本朝异于古来其他王朝的特殊之处,即创造一个威望、军功、权力足够大,甚至能够威胁皇权的太子,以顺利延续皇朝。
  但父亲是谨慎的。他会担心,一旦太子没有达到他的期望,或者出了什么意外,甚至是忤逆他被废,没有其他人能够顶上去。
  前汉初年吕后去世,代王刘恒登基,这种事情在本朝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武夫们为何听你刘恒的?我给周勃黄袍加身不好吗?你刘恒有什么资格当皇帝?我们大汉武夫只信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所以,在掌握了底线后,邵嗣武终于不再患得患失了。他大大方方做事,心态放得很平稳,只要讲规矩,不玩什么阴私邪道,父亲根本不会责备他——父亲,其实也很难,他不想给外人做嫁衣。
  “种使君,编户齐民之后,课税之事还需多多费心。”邵嗣武代表圣人来巡视,说话自然高屋建瓴:“边塞之地,该如何收税,前唐的手段也有可取之处。圣人曾说,以天下之大,并不能有一种通行全国的税制。营州百姓不事桑麻,地税之外,户税究竟该怎么收,还有时间慢慢商议,不能操之过急,逼反百姓。”
  营州是有免税期的,但那只针对编户百姓。营州地方官府如果要对黑户部落收税,原则上朝廷不会反对。毕竟营州有五千州兵,还有两万横野军,如果地方上能多提供一些补给,朝廷转运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但刺史在做决定的时候,也要注意会不会导致部落造反,或者逃跑。朝廷不可能管得了所有事,刺史的权力那么大,一定要有准确的判断。
  “殿下果有今上之风。”种觐仙闻言赞道:“实事求是,不妄做大言,不妄自菲薄,老夫也在琢磨圣人的想法。营州自有营州情状,诸般做法,确实得好好审视。”
  “殿下所言极是。便以通定县为例,总有担心征税、征丁,四处逃亡,跑到大夏、契丹两不管之地游牧。”通定令柯余也说道:“还是得谨慎从事。”
  其他州县官员也跟着插话,陷入了新一番的讨论之中。
  李嗣本听得烦闷,悄悄跑到一边,盯着大辽水对岸。
  对岸是个契丹的头下军州,名曰白望县,有民五千余户。听望司已经遣人潜入,建立了细作窝子,传递情报。之所以如此顺利,还是得了婕妤耶律氏之助。
  白望县本来就是她的头下军州。她被俘之后,这个地方被阿保机收回,本欲转给耶律质古。但质古年纪尚幼,于是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给了述律平之姐菩萨奴。
  菩萨奴之子耶律老古曾为阿保机征战,殁于代北草原。阿保机此举,半是看在妻子情面上,半是为了安抚旧部。
  “不知道义父怎么样了……”李嗣本轻叹一声,有些惆怅。
  旋又振作了起来。虽然不太道德,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道:“若义父薨逝,河东归于朝廷,届时便可调集大军,兵分数路。一从安东府北上,一从营州北上,一从平地松林东进。小小契丹,如何抵挡?此好男儿建功立业之良机!”
  好想看那个大场面啊!
  邵嗣武也来到了河岸边,静静看着对岸。
  裴冠出使晋阳,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李克用,应该不至于还要顽抗吧?成德镇覆灭之后,河东就将被四面包围,孤立无援。它没有能力翻盘,唯一可做的就是借助山川地理和坚固城池,多抵抗个一两年,最多三年。
  覆灭是一定的,抵不抵抗不过是早晚区别罢了。还有就是河东、大夏的精兵强将,毫无意义地消耗在战争之中。
  义儿、突阵、突骑、飞骑、铁林、横冲等军,都是精锐骁勇之士,覆灭就太可惜了。
  天雄军、武威、龙骧等军,万一磕磕碰碰,死伤惨重,也是一大遗憾。
  精兵不常有,死一个都很心痛,何必呢?
  大辽水河面上驶来了几条船,船舷吃水很深,应该满载了各类物资。
  府兵队正康福一跃上岸,指挥夫子卸货。
  营口县设立之后,港口规模逐渐扩大,平海军遂遣一部进驻。
  在派人勘探了一整个夏天后,他们发现大辽水河面宽阔,水深足够,可以航行稍大一些的船只。其航运条件,也不是濡水、永济渠、汴水之类能比的。
  如果是猛刮东南风的季节,完全可以不用拉纤,直航上游。当然,如果你担心半途风止,那么最好还是准备一些纤夫——拿铁力马来代替也行。
  一袋袋粮食被送上了岸。
  邵嗣武收回目光。父亲许我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契丹还是渤海?这两个其实是一体,什么时候进兵呢?
  第020章 提前准备
  裴冠出使之际,河北战场又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首先,冀州被全境肃清。关内道州兵稍事休整之后,与从瀛洲、定州方向南下的控鹤军南北夹击,大破成德军。
  卢彦威仓皇奔逃,饶阳县闭门不纳,又奔陆泽,于城外被击溃,死于乱军之中。
  王都亦南逃,击败关内道州军指挥使李柏亲领的数千人马,窜至槁城,为丁会击破。逃入民家,又被搜捕,死之。
  成德都将段亮率军至槁城,与夏军大战,败,死者七千余人。余众拥亮溃入九门县。
  深州上下见大势已去,遂降。
  赵州城下,卢怀忠屡攻不克。大怒之下,亲临一线,督淮海、河南、关内诸道兵猛攻,战场之上,矢落如雨,死伤枕籍。
  综合来看,成德镇的实力已经大为衰弱。他们确实不擅野战,几次出击都功败垂成,如今也就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符存审火速就任铁林军使之后,丝毫不给面子,罢免了一些不称职的军官,又严肃军纪,身先士卒,带着部队打了几次还算不错的战斗,直逼镇州城下。
  这支老牌部队能不能恢复当年血战连场、战无不胜的气势,就看他整顿得如何了。
  邵树德看完这些军报后,没有任何干涉,只指示督运粮草物资,不令前线缺粮少械。
  做完这些,他便带着宫人、嫔御,在银鞍直和宫廷卫士的簇拥下,往昌平而去,悠闲得很。在他看来,中原战事已近尾声,下一步可以考虑契丹了。
  至于淮南,还得再看。
  杨行密身体不太好的消息他已知晓,但不认为在老杨刚死的时候就率军南征是什么好主意。
  当年争夺徐州的时候,淮军野战连连吃亏,行密已认识到北上的可能性不大,于是着意清理内部。为此,诛杀了安仁义,逼反了田覠、杨师厚。后田覠被讨平,杨师厚则投了钱镠。
  如今的淮南政权,精兵多收于广陵。杨行密反复整肃,已初见成效。
  这个时候遽然攻过去,效果未必好,说不定还让人家更团结。
  与其那样,不如缓上一缓。
  杨行密出身太差,家徒四壁。大好年华之时,要么远去灵州戍边,要么造反当贼匪,被官府招安之后,地位也不高,导致他结婚生子太晚,如今孩子还小,他也没太多时间教导——继承人杨渥的风评可不太好,而且能力似乎也不怎么样,军士们未必服他。
  但老杨没有选择。杨渥今年刚刚二十岁,已是他最年长的孩子,是唯一的继承人,没有任何竞争对手,只能选他。
  除非老杨能想得开,将大位传给部将——其实这个风声一直有,杨行密一度认真考虑过,但终究堪不破。
  既然如此,淮南内部有人造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不如再等一等。
  九月二十三日,邵树德人已在昌平汤,接到了裴冠从晋阳传回的第一手消息。
  反复阅读几遍后,兴奋不已,当场传下口谕:“阿保机背信弃义,人神共愤,实宜讨之。请义兄指一员良将,统率龙精虎猛之士,出井陉,至北平府。我兄弟二人,当共伐契丹,诛此奸凶。”
  这道口谕其实是很讲究的,试探的意味相当浓厚。
  井陉外是什么地方?成德啊!
  如果晋军大队人马穿此而过,却不是为救他们而来,对军心士气是一大打击。
  另外,这其实也是pua大师邵树德对河东服从性的一种测试,在试探义兄的底线。
  义兄不想降?我绝对尊重。
  那么一起去打契丹如何?考虑一下?
  切香肠的战术,一贯是非常好使的,邵树德非常喜欢用。
  口谕既下,宫官解氏当场书就,遣人送往秘书省正式拟旨,再发往政事堂。
  解氏听得出来,圣人大志将遂,心中喜悦,汤池之中水花四溅,哀叫连连。
  过了许久,汤池里的人终于出来了。
  余庐睹姑双眼通红,但眼底都是妩媚的笑意。
  皇后过来后,官家的生活颇有节制,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想到甫一至昌平汤,积攒甚久的元气,就被余庐睹姑这狐媚子狠狠搜刮走了。
  解氏恨不能以身相代。
  “将河北道诸州账籍呈来。”邵树德舒舒服服地躺在胡床上,余庐睹姑随意披了件薄纱在身上,腻在他身边,一粒一粒塞着葡萄。
  感受着胸膛上柔软的挤压,邵树德像撸宠物一样撸着余庐睹姑。
  契丹八部大萨满、头下军州城主、迭剌部贵人、手上人命不下百条的余庐睹姑顺服地扭来扭去,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哼,换来的往往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这种宠物,一般人养不了,但邵圣喜欢养。
  宫官苏氏带着四位女史,将一大堆档籍都搬了过来。
  邵树德眼神一动,余庐睹姑立刻起身,不一会儿又走了过来,给正在翻阅户籍档案的邵树德倒了一碗茶。
  邵树德特意看了看北平府几个新设的县份,尤其是直沽县。
  美原公主已经出降,新科进士赵凤在渡过两个月的新婚生活之后,终于上任了。
  邵树德看了看,又算了算北平府大概的粮食产量,心中渐渐有数了。
  营州方面,这个月还在抓紧囤积农具、粮食。差不多十月份的时候,第一批来自曹州的移民将要抵达。他们会趁着深秋时间平整田地,清理杂草、石子——农田废弃久了的话,清理起来是非常麻烦的,如果开荒的话就更麻烦。
  冬天的时候,会趁着水浅营建一些水利工程。
  这些都是体力活,需要事先囤积足够的粮草。冬天又寒冷,还得准备柴火。这些事情夏天就开始准备了,目前差不多已在抢运最后一批。
  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感叹,开国时候各级政府机构的执行力确实强。如果到了王朝中后期,这么点事能给你拖拉一整年都办不了,且还花费巨大。
  营州六县,明年春就可以种下第一茬小麦,秋天即可收获。
  安东府诸县的粮食生产则日渐稳定。毕竟设立五年时间了,近两年又一直在休养生息,渐渐有了点自己的造血能力,这并不奇怪。
  从行政区划上来讲,安东府隶属于淮海道。邵树德也不可能将其再划给别的地方,即便将来辽地置道,辽东半岛也永远归中原管,这是原则,不容更改。
  濡州、妫州在持续的编户齐民及外来移民后——主要是镇兵家属——也在慢慢积蓄实力。而今北边无事,太平无比,他们甚至还能与草原进行贸易,社会财富都在慢慢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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