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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第53节

  “太子党为了让太子能够前往中州,在陛下面前一定会竭力将他塑造得多么贤明仁德,好像只要太子去了中州,水患就一定能得到抑止,流民一定能安顿好一样。”
  “我要是再推波助澜一把。”梁齐因笑了一下,“他们的算盘就彻底落空了。”
  “你这么说……”季时傿想了想,“倒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你要怎么做呢?”
  “太子几年前还未入主东宫时,陛下曾派他去东海巡视过,那次差事确实办得不错,民间对此也颇有赞美之声。”梁齐因顿了顿道:“阿傿,你还记得之前有一次我们在书局遇到,你还送我回家的事吗?”
  季时傿点了点头,“记得。”
  “其实那间书局是我开的。”
  季时傿神情一怔,那可是京城最大的一间书局了,梁齐因这么有钱!?
  “差不多一个月前,书局里得了一篇文章,大意是赞美太子的,类似的文章很多,算不得稀奇。不过这篇文章有些不同,我把刻板扣下了,一直没刊印过。”
  梁齐因拿过纸笔,迅速写下两行字,“这篇文章里有句诗,‘待到白雪落满地,遮去人间陌上尘’,听着是不是没什么?”
  季时傿将纸接过,默读了两遍后发现了问题,这篇文章要是平时刊印的话倒没什么不对的,可现在这个时间点,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朝堂之上许多人支持太子的局面。
  “待到白雪落满地,遮去人间陌上尘。”
  似乎在说,当太子这个储君继位后,在成元帝手上动荡不堪的朝局就会稳定,肮脏浑浊的官场也能干净了。
  毕竟他那么贤明。
  这些话落在成元帝耳朵里,他还肯放任太子前往中州,以至于民间只知东宫,不识他这个真正的天下共主吗?
  季时傿放下纸张,“你打算让书局印制这篇文章吗?”
  梁齐因点头道:“是。不仅要印制,还要大肆宣扬。”
  “如此,太子确实不可能去中州了,那端王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太子既然去不了,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端王得逞,会想方设法给他使绊子的。”
  “也是。”季时傿撇了撇嘴,“端王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
  梁齐因被她的话逗笑。
  “齐因。”
  “嗯?”
  季时傿低声道:“我想去南疆……”
  梁齐因愣了一下,“南疆不是有马将军吗?”
  “主要是……那个烟草的事你听说没,我看陛下的意思是不想管了。”
  梁齐因直接道:“陛下不会让你南下的。”
  “我知道,但我必须南下去查清楚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季时傿皱眉道:“这不是什么小事,我在西域见过有一种吸食会致人上瘾的毒物,我觉得马观同信上说的跟这个差不多,这种东西一旦泛滥起来就完了!”
  季时傿面色阴沉,“我总觉得奇怪,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军中盛行起来,背后没人操控我是不信的。”
  太巧了,大渝公主刚遇刺,南疆军营里就有这种东西出现,禁海令一颁布,两岸港口都封锁了,那群海盗怎么和土匪勾搭到一起的,谁往军营里递的那些脏东西,杀伤力倒是大,硬是将南洋防线撕出来了一条口子。
  成元帝不想彻查是不是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想承认自己力排众议推出来的禁海令其实是有很大漏洞的。
  这种有漏洞的政策不仅没有依他所想般稳定边关,杜绝外敌,反而激化了矛盾。
  “我一定要去的。”季时傿沉声道:“我不想五年前的灾祸再重现一次。”
  况且,她还想亲自去南疆找一找治梁齐因眼睛的法子,她不信找不到。
  “这样。”梁齐因思索一番,沉声道:“我去拜访一趟楚王殿下,他毕竟是亲王,南下有风险,总得有人护送,我请他举荐你。”
  “陛下会同意吗?”
  “会,只不过他会再派一名官员跟着你们,你就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季时傿摆手道:“无碍,从中周旋的本事我还是有的,只是楚王会愿意举荐我吗?”
  梁齐因微笑道:“只要他不是端王太子之流,他便会帮你。”
  作者有话说:
  国庆节快乐!!!你们有没有出去玩捏
  第68章 教学
  六月初, 那篇写着“待到白雪落满地,遮去人间陌上尘”的文章由京城最大的一间书局“博文馆”印制并发售,这篇赞美太子赵嘉铎的文章如乘东风一般, 很快便在京中流行传颂。文人墨客无不紧赶着趟上这阵热流点评一二,或仿写,或买上一卷收藏,民间风声闹哄哄的, 火苗烧得很旺,这一烧也烧进了宫墙中。
  成元帝每月初会亲至文华殿检查众皇子们的功课, 成年的皇子都已经出宫建府, 或是远去封地, 如今还在文华殿学习的是年幼的八皇子和九皇子,有时七公主也会过来读两本书, 只不过男女有别, 她不和皇子们一处, 而是由专门的女官教导。
  九皇子尚不过五岁,不是足月而生,体弱多病,连路都走不稳当,更遑谈读书识字,成元帝考了他两句之后见他都答不出来,神情浮上来几分郁色, 让人带着九皇子下去罚跪了。
  八皇子见弟弟被罚,自己也心惊胆战的, 捧着功课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一紧张还不小心摔了个跟头, 功课落到成元帝脚边, 书页间夹杂着一篇文章,也掉落了出来。
  成元帝皱了皱眉,弯腰拾起纸张,粗略地扫了一眼,看出来这是篇夸耀太子的文章,算不上多么文采斐然,也不知有什么特别之处居然连文华殿里的皇子也在读。他仔细看了一遍,在读到文章末尾的“待到白雪落满地,遮去人间陌上尘”两句时,脸色猝然一变。
  “这是哪来的?”
  君父威压在前,八皇子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住,老老实实道:“是李伴读……”
  成元帝眉心作结,捏着那张纸一言不发,脖颈间的经脉却起伏着。
  八皇子的伴读是成元帝选的,乃李贵妃娘家的侄子,也就是太子的表弟,他向着太子无可厚非,只是这样一篇意味不明的文章谁给他的胆子敢带到宫内,甚至交由年幼的皇子诵读,其居心何在!?
  “以后这种东西不准再读。”成元帝将那篇文章团成一团,扔在地上,“你的伴读朕会重新挑选,至于李显,以后的科举他都不用参加了。”
  八皇子大惊,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会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但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去给李伴读求饶,只能磕头谢恩。
  成元帝带着一肚子的火气离开了文华殿,大太监陈屏手里拿着一柄扇子,一面跟着成元帝一面给他扇风,大气都不敢出。
  外面的热风吹得人心烦意乱,成元帝竭力冷静下来,又不免觉得自己刚刚是否太小题大做,一篇普通的文章罢了,类似的数不胜数,是否是他自己解读得太过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成元帝下意识往东宫的方向走去,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假山后有两个宫女正在交谈。
  “这些够吗?”
  “哪里够啊,贵妃娘娘说了,要挑最好的,你手上摘的那朵开得不够红。”
  “咱们娘娘还真是疼太子殿下,殿下这次去中州,娘娘不放心,还要亲自给殿下做香包。”
  “殿下小时候就认床呢,每次出远门一定要戴上娘娘做的香包。”
  “外头都说太子殿下贤明勤徳,小福子昨日跟他干爹出宫办事,听到外面都在传什么‘白雪满地’、什么‘陌上尘’,我们也听不懂了,总之是很好的话。”
  “不然说我们命好呢,能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以后啊说不定还能搬到慈宁宫呢。”
  “哎呀,小声点!”
  “怕什么嘛,人家都这么传的……”
  成元帝面色铁青,陈屏扇着风的动作一顿,欲言又止。见他从假山后走出,那两个宫女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仍在打闹,蓦地瞥见明黄色的衣角,顿时一惊,双双跪倒在地。
  “慈宁宫……”
  “朕还没死,你们娘娘都想着当太后了?朕是不是现在就该退位让贤啊!”
  陈屏手中的扇子“啪”地掉落在地,他脸上的肉一抖,立刻跪了下来,背脊惶恐地颤抖着。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两个宫女哭天喊地,不停地磕头,磕到满脸的血,刚刚采的花从篮子里分撒而出,落了一地。
  “来人!”成元帝怒目如电,一字字挤出牙缝道:“把这两个宫女拖出去杖毙!”
  “陛下饶命啊!”
  天子的随行侍卫很快拖着两个宫女离开了御花园,凄厉的惨叫声与棍棒敲打□□的钝声渐次响起,而后双双归为平静。
  陈屏吓得腿都在打颤,疯狂地扇着扇子给成元帝降火,手都要抡冒烟了。
  成元帝正在气头上,倏地一脚踹上陈屏的心口,“都是群狗奴才!”
  陈屏立刻扔掉扇子,顾不上疼痛,一连跪下磕了数个头,“陛下说得对,奴才就是个狗,呸奴才猪狗不如,奴才……”
  “行了。”成元帝从鼻腔里泄出一团浊气,“太子不是认床,出不了远门吗?那便遂了他的意!”
  六月初三,成元帝下旨,将楚王赵嘉晏与都察院的申行甫任命为正副钦差,由北境统帅季时傿护送南下,不日前往中州勘察灾情。
  太子与端王本为此事争了半个月,到最后谁也没得逞,谁也没能占得了上风,而赵嘉晏又是个没什么势力的,两个人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让他南下,倒也不算是一个坏结果,也就由着他去了。
  临行前,侯府的下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此次离京个把月是肯定有的,衣服就得备上许多。
  “这个地方是什么意思?”
  季时傿坐在院子里,膝头上搁着一本书,抬手用胳膊肘戳了戳梁齐因。
  梁齐因偏头看过去,见她手指的地方写着“是以圣人制礼节欲,取于民有度,使之以时,用之有止,故志不溢,行不骄,常与道俱而不失,故天下承而不绝。”
  “意思就是说,礼法之所以被创造,是为了控制人们的欲望,只有做事知道节制,不违背道义,天下才能代代相传而不断绝。”梁齐因耐心解释完,抬眼笑了一下道:“阿傿,沈先生以前讲过的,你没认真听。”
  季时傿脸一红,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侧过身不想理他了。
  梁齐因低下头,挨蹭过去,“我说错了,我喜欢你来问我,你都没听过才好呢。”
  季时傿合上书,“什么都不会我就是傻子了!”
  “不傻。”梁齐因亲了亲她的耳朵,“阿傿聪明着呢。”
  季时傿假正经地咳了两声,推开他的脑袋,嘀咕道:“腻歪精。”
  梁齐因见好就收,坐正回去,“对了阿傿,你不去看看他们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吗?”
  季时傿翻着书,随口回答道:“不去,有秋霜呢,她比我心思细。”
  闻言梁齐因神色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是吗?这么厉害?”
  “那当然。”季时傿笑眯眯道:“那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旁人自然抵不过啊。”
  “阿傿,她们跟着你多久了?”
  “四五年了吧。”季时傿放下书,“我以前……有个同我一起长大的婢女,只不过后来侯府出事的时候死了。”
  她神色流露出几分悲伤来,过会儿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哎呀你也知道我家很穷啊,连丫鬟都买不起,要不是太后娘娘看我可怜,现在这些琐事都得我自己亲力亲为。”
  梁齐因把她神情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他记得当年刑部查封侯府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搜刮出来,镇北侯府看着虽然大,最值钱的可能就只是门口那两个石狮子,就这样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地方,却很长一段时间都顶着贪污的罪名。
  “以后就不穷了。”梁齐因温声道:“我的东西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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