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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余雪 第27节

  崔锦之眼眶一酸,还是定下心神让荣娘找来烈酒、剪刀还有针线。
  荣娘对山寨极其熟悉,很快就将东西全部找齐了,不知道在收集东西的路上看到了什么,脸色惨白,递给崔锦之时还有些瑟缩。
  崔锦之先是一点点剪开黏腻在少年伤口处的衣服,伤口处狰狞可怖,血肉模糊,她冷静地将烈酒冲拭干净血污,最后又执起针线。
  她强压下指尖的颤抖,细致认真地从祁宥的肩头一直缝合到后腰。
  做完这些,崔锦之的额头、鼻梁已是布满虚汗了,她又拿起荣娘从房间搜出来愈合伤口的药粉,给祁宥仔细地撒上。
  可她此时仍然不敢放松分毫:“我们得立刻走。”
  “虽说一直下着雨,这火势不可能蔓延开,但山下的人看到动静一定会上来查勘。”
  荣娘呆了这么些时日,是知道闽州的官兵和匪帮勾结,也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和崔锦之架起祁宥,往山寨外走去。
  天色昏暗,又一直下着小雨,地面泥泞难行,祁宥又有伤在身。
  幸好荣娘从前逃跑过几次,也算是对这座山熟悉,找了个隐蔽的洞口,三人一同躲了进去。
  崔锦之一是担心祁宥发炎感染,二是不敢将他带下山,山中地势复杂,若今日那些死士再上山搜寻,一时半会可能也找不到他们。
  荣娘拾掇好山洞里的藤蔓树枝,又从怀里掏出从山寨里顺出来的火折子,生了个不大不小的火堆,总算驱散些许三人的寒意。
  崔锦之喘了口气,开始思量如何脱困。
  闽州无论如何是不能求助的了,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东南驻军的穆临将军了。
  她看着荣娘,认真地开口:“荣娘,我是当今圣上派下来彻查闽州洪灾一事,你也看到了,有人不愿意我们知道,所以派人截杀阻拦。”
  “我们被困于此,那些人天亮之后必定上山探查,我带来的侍卫全都身死,如今,只有最后一个办法——”
  “距此地二百里的东南大营,主帅是我同僚的旧部,若得他相助,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崔锦之低声道:“……我亲自去一趟,带人回来救你们。”
  荣娘本是认真地听她说话,这时才连连摇头,抓过崔锦之的手写道:“医术、救他、我去、求助。”
  崔锦之沉默下来,她当然知道祁宥重伤昏迷不醒需要有人照顾。
  无论是独留祁宥一人和荣娘相处,还是让荣娘前往东南驻军地求助,都是一场豪赌。
  崔锦之看向荣娘那双饱经磨难却依旧澄澈亮人的眼睛,撕下了自己的衣角,又咬破手指在布料上写下血信。
  她将血信连同随身携带的符牌一起交给了荣娘,紧紧抓着她的手,“你将这两样东西交给穆临将军,他会明白的。”
  说完,又从祁宥身上摸索出一块玉佩递给荣娘,让她当作路上的花费。
  无论是第一次勘破崔锦之是女儿身,还是听到她是朝廷官员,荣娘的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她点点头,站起身来,没有丝毫犹豫,便冒雨离开了。
  瘦弱单薄的身形在雨中显得愈发脆弱,可她却始终挺直背脊,坚韧得如石缝中顽强生长的小草。
  直至消失不见。
  崔锦之一直强撑着的身子顷刻间软倒下来,她闭眼缓了缓,又爬起来查看祁宥的伤势,他虽然面上毫无血色,但万幸并没有发热。
  经过火堆的熏烤,身子也干爽了许多,她看到少年始终紧皱着眉头,忍不住伸出手抚平。
  这个小疯子。
  她本以为祁宥会首先想到去求助穆临,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最少两日便能将她救出来。
  可谁成想,他居然一个人杀上了山寨。
  近乎五十口人,全部都被他屠了干干净净。
  顶着这样一个贯穿整个后背的伤口,还能若无其事地走到她的面前。
  崔锦之心中倒没有半分恐惧惊讶,这些山匪本就作恶多端,烧杀抢掠不说,还敢伙同官府欺压百姓。
  就算祁宥不动他们,待到她处理完闽州,也不会放过这些匪帮。
  只是她没想到,祁宥竟然这般不要命。
  她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昏迷的少年触碰到温软的掌心,亦下意识地动了动,更加用力的回握。
  第四十二章 退路
  崔锦之生怕祁宥半夜发起热来,只能强打着精神守在他的身边。
  山洞外的小雨如烟似雾地遮住夜空,看不见一丝月色。
  人在绝境时的潜能大概是无穷的,先是接连坐了十天的船,再赶往闽州遇上截杀,雨中拖行,地牢阴冷,每一项放在平日里都能轻易要了崔锦之的命。
  可她却强撑到了现在。
  没来得及顾上的疼痛,在这个静谧的雨夜商量好似的一齐发作,崔锦之全身上下都泛着疼,特别是小腹处,阵阵坠疼。
  为了分散注意,崔锦之环顾四周嶙峋的石壁,打算明日清晨出去找些野果来。
  她就这样半睡半醒地依偎在祁宥身边,胡乱发散着思维。
  夜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天边微亮,身旁的少年终于动了动身子,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就是不远处已经熄灭的火堆,和偎在他身边的崔锦之。
  崔锦之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几乎是他一动弹,她就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祁宥紧盯着她的动作,乖顺地将脸贴在她略显冰凉的手心里,沙哑着声音唤她:“老师。”
  崔锦之立刻清醒了,抬起头看他:“总算是醒了。”
  “你、你真是疯了!你知道这山寨有多少人吗?你清楚这里的地势走向吗?”她略微颤抖着,一口气堵在胸口处,闷得发慌,“你怎么敢只身前来的?若、若你出事……”
  话还没说完,崔锦之猝不及防地被人狠狠拥进怀里,两条有力的手臂不断缩紧。
  他下颚紧绷,眼眶却微微泛红:“……我好害怕。”
  “在来的路上,我想过无数个结果。”少年低低说道,语气是微微颤抖之意,“我好怕你出事,怕看到你浑身冰凉的躺在地面上。”
  “老师,我真的……真的很怕你有任何的意外。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我应该无时无刻……”
  少年语无伦次地说着他心底的恐惧。
  崔锦之眼眶酸胀,想训斥他的话堵在喉咙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二人就这样紧紧拥着对方,像是溺水之人握住的救命稻草一样。
  过了好半晌,崔锦之才微微推了推他,收拾好情绪冷静下来了,她还是低声地开口:“可是无论遇到怎样的意外,臣都希望您能保全自身。”
  “牺牲臣一个,不算牺牲。”她似乎又变成大燕那个果决无畏的丞相,“殿下是君,万望爱惜自身。”
  “老师。”少年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气氛沉寂了好一会,他才淡淡地开口,“八岁以前,阿娘教我如何信奉长生天。”
  他眸色沉沉,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我日日都向长生天祈祷,希望阿娘能够每日清醒,不再受病痛之苦,可她还是没有熬过去。”
  “阿娘死后,我再也不信什么长生天,我只信自己。所以我开始算计每一个人,想要他们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他疲倦地闭了闭眼,仍然轻轻地靠在她的身上,“我的手并不干净,我其实……做过许多晦暗肮脏的事情,但我从来没有一天后悔过。”
  “可是老师,我现在后悔了。”
  祁宥将头深埋进她的颈窝,一滴滚烫的泪滑落下来,他从来不信命,但此时此刻却真挚地后悔自己曾经做过那么多的错事,害怕自己杀戮太重,上天要将惩罚降临在他最珍视之人的身上。
  意味不明的话,却让崔锦之听懂少年的未尽之意,她轻轻摸了摸少年毛茸茸的脑袋,轻声说:“殿下,我们没有退路了。”
  “从你奉旨同我来到闽州开始,无数只眼睛就已经悄悄盯上了我们。如果我们输了,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这些年我们布下的势力,结交的官员,会一点一点被清算干净。”
  “殿下大概也会被圈禁终身,而臣,也会如同上一世那样,被斩首示众。”
  她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从头寒到了脚,“所以殿下,你一定要赢。”
  少年没有说话,将她越锢越紧,好似自己一放松,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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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锦之捧着怀里的野果回来时,祁宥已经眼巴巴地在山洞里等了她一会儿了,一看到她,就想要撑着身体坐起来帮她。
  换来的却是丞相大人无情的批评,少年只好委屈巴巴地继续趴下了。
  崔锦之瞥了他一眼,又将野果递了过去,少年哼了一声,还是接过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崔锦之说自己要出去找点吃食,祁宥顶着背后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说什么都要跟上去,她是怎么劝都劝不住。
  崔锦之连唯物主义那套都不信奉了,举起三根手指发誓自己绝对不会离得太远,祁宥还是说不放心,绝不能让她单独一人。
  最后丞相冷了脸色震住了他,这才施施然出了门。
  吃完了野果,崔锦之看向灰蒙蒙地天色,“若是荣娘的马术得当,穆将军又来得及时,最迟后日清晨,他们就能来了。”
  祁宥眉峰微微一挑:“率领东南驻军的主帅穆临?可老师手上并无兵令,若是穆将军不肯借人怎么办?私自调动军队擅离职守,可是死罪。”
  “穆临将军,是顾老将军的旧部,算得上顾云嵩的半个长辈。”她语气淡淡,“主帅不敢擅离职守,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祁宥从容闲适地趴在草垛上,听她用温润的嗓音分析权谋机变之术,心头像似被一支羽毛轻轻挠过似的。
  这些年崔锦之早就向他透露清楚自己的势力,祁宥也明白了她和顾云嵩的关系,他缓缓地开口:“无论是看在定远将军的面子上,还是心里估量着众皇子逐鹿天下,穆将军都会借兵,只是他不会亲自出面,而是悄悄派遣一支队伍相助。”
  “而率领这支队伍的最好人选,就是随他在军中历练的嫡子穆博容。”
  崔锦之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带着盈盈笑意地说:“殿下好聪明。”
  少年耳尖绯红,别扭地躲过了她的抚摸,又继续说道:“若闽州之事完美解决,穆博容算得上有功,我们必然会记得他的诚意。”
  “即使被父皇知道穆临曾私自借兵,穆将军也只用说嫡子少年侠气,不忍看闽州百姓受苦,悄悄带了兵前来相助,父皇素来宽仁,更碍于天下人,自然不会对此仁义之举多加怪罪了。”
  少年重重地哼了一声,“真是刁滑。”
  “现下可懂得臣子的狡诈了。”崔锦之的笑更加满意了,“日后你还会遇见更难对付的朝臣,一定要记得为君者须得谋定后动,善纳谏言,若你错上半点,这些老臣能把自己的责任推脱得天衣无缝。”
  第四十三章 相处
  崔锦之看向洞外的天空,快到正午时分,日光白晃晃的,总算没了前几日那叫人生厌的小雨。
  连日的疲乏在看到祁宥平安无事的醒来时,达到了顶峰。崔锦之同祁宥说了好一会儿话,便感觉眼皮变得千斤重,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祁宥什么也没说,拍了拍身边厚实的草垛,让她躺了过来。
  她又累又疼,再顾不上什么师徒有别,只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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