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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22节

  门外传来了长柏带着郎中进来的脚步声,宋也神色如初,给郎中腾了位置。
  ·
  温迟迟醒过来的时候,秋香熬好了药,正要喂给她。
  她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看着秋香的动作,顺手接过了她手上的药碗,正要喝下去,将才梦里的记忆全部涌上了心头,紧紧盘旋缠绕在她心中,纠的她的内心一阵剧痛。
  恍如隔世之感,心碎如割裂之感,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湮没。
  温迟迟怔了好一会儿,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药碗捏在她虚弱的指尖摇摇欲坠,宋也在一旁看着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迈着长腿走到温迟迟榻便,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再不想喝也不至于看着药汁洒到被子上。”
  宋也搅了搅木匙,“不过不想喝也得喝,病了就得吃药。”
  温迟迟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喉咙是有些干痛的,脑子如今也是有些混沌昏胀的。难不成自己是病了才梦魇?所以那些梦都不是真的,阿濯也还活着。
  想到这,温迟迟不由地送了一口气,逐渐从混沌茫然中挣脱出来,清醒了过来。
  温迟迟从宋也手中接过药碗,“多谢郎君。”软软地道谢了之后,端起了手上的药喝了下去。
  喝完的空碗当然不能再递给他,秋香也离着自己远,于是温迟迟便将空碗放在身旁的小案上。
  宋也本想顺手接过温迟迟递过来的空碗,但见着她黑黢黢的双眼转了一圈,又将药碗放在了小案上,便也就罢了。
  默了一会儿,宋也问她:“你是在怪我?”
  温迟迟觉得他一句话问的莫名其妙,抬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怪郎君做什么?迟迟不敢。”
  瞧瞧,是不敢怪,但是心中还是有几分委屈的。
  宋也舔了舔后槽牙,半晌后自嘲地说:“你是爷的女人,一方砚碎就碎了。只是话说的重了,不是当真要怪你。”
  温迟迟:“......”
  为何她已经竭力将自己表现的无知愚钝了,他非但不厌弃自己,反而还望自己跟前凑?他不是说自己喜欢典雅温淑的闺秀吗?
  温迟迟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憋了一会儿才道:“迟迟确实不通笔墨,也不喜咬文嚼字、舞文弄墨之事,既不通风雅,脑子也不够灵活,郎君见谅。”
  宋也半抿薄唇,缓缓道:“你也不必因着做错了一件事便贬低自己。”
  “不是贬低,”温迟迟低下头,摇了摇头,“士大夫看不起商户重利肤浅,实则商户也瞧不起士大夫酸腐做派。”
  温迟迟知道这话说出来是万万不合规矩的,但她若要他快速地厌弃自己,那也只能剑走偏锋,以身试险。
  万幸的是她没有抬起头看。宋也再听见这话时脸色确实不好看,已经是一片冰凉了,他撩了袍角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深深地瞧了温迟迟一眼。
  “简直是胡吣。儒士犯颜苦谏,堪称呕心沥血,又以文载道以治国安邦,又岂是几个酸儒之流能概括污蔑的?商人做了什么?忽视天下发展的自然规律,不求务实,投机取巧,利欲熏心,更甚着动摇小农百姓,扰乱国之根基。”宋也脸色不是一般的沉。
  他又道:“兴许同你说这些你也不会懂,但无论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离经叛道的说辞,都憋回肚子中,不许再想,不许再提。”
  话语冷硬,口吻冰凉,显然是不高兴的样子,温迟迟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心中不认同,却也不再应他。
  是无声反抗的意思。
  宋也憋了一口气在心中,略坐了一会儿,觉得她当真是欠管教。
  又想着今日她当真觉得自己是委屈极了,何况她对待自己也是诚心,无功也无大过。此时再呵斥她,她大概又要哭着说怕自己了,到时候头疼的还是他。
  他冷笑道:“不过你的话也有理。王侯将相换了谁也能做,人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还是能改变人生轨迹的。”
  温迟迟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见着他随意盘弄手上的玄玉扳指,面上并无不悦之色。甚至还有半丝......顺着自己之意?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
  又是阳光晴好的日子,温迟迟坐在窗牖底下坐绣活,还未做一会儿,晴雪便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进门来了。
  温迟迟只略微看了一眼,便知道这碗里装的不是前几日喝的祛风寒的药,而是避子汤。
  这几日她在病中,宋也是夜夜宿在她边上,却也没有再和自己行房事,直到昨夜自己当真是将他惹恼了,他才将自己拖到床上,直到后半夜才了事。
  今晨起床的时候身上的痕迹当真是触目惊心,她浑身也是没有一处不酸不疼的。
  晴雪将药碗递到温迟迟手中,“姨娘,今日有蜜饯。”说着,待温迟迟喝完药之后便挑了一粒送进了温迟迟嘴中。
  温迟迟两颊白得赛雪,吞了蜜饯,两颊便鼓鼓囊囊的,如同松鼠一般惹人怜爱。
  晴雪这几日同温迟迟相处,见着她性子温和,不争不抢,内心很喜欢她,于是问:“小厨房中煲了盅汤,姨娘可要给公子送去?公子这几日案牍劳形,见了这汤心里定然欢喜。”
  温迟迟沉默了。
  晴雨与晴雪是很有规矩的姑娘,将事情办得服帖,别的事业不会多嘴一句。今日晴雪会这般说,怕是昨夜听见这屋子里头的动静了。
  温迟迟当即脸有些通红。
  她顿了顿会儿,又摇了摇头,“郎君在忙,我还是不先打搅他了。”说罢,将碗递给了晴雪朝她温和一笑,便低头继续做绣活了。
  见着晴雪退下去,温迟迟这才抬起了头。
  她这几日听见晴雪与晴雨的意思,应当是在收拾物件,预备回京过年了。
  然而就算那日自己说了大逆不道之话,他还是没有要将她留在杭州的意思。情急之下,她只好多次忤逆他的意思,亦或者将他交代的事情不放在心上。
  譬如宋再次教她研磨,她是做不出用开水浇砚台之事了,但弄出几滴在文书案牍上还是不难的。宋也叫她给自己系腰带,她是不会,也没有高明的演技装的手忙脚乱,索性学的时候便不过脑子,数次系错叩反,那也是她当真不会。即便是宋也气得牙痒,却也无可奈何。
  除此而外,二人吃饭的时候,她不顾宋也的阻拦与训斥,便挑了阿奶从前给她讲的家里长短说给他听,直到宋也拍了筷子冷着脸离开。
  她是不敢公然和他叫嚣,做了这些明知会惹他不高兴之事,见着他恼怒也会感到害怕,但他似乎也没真同自己计较。下次见着她时还是神情如初,甚至会和颜悦色地搂着她进他怀中,没有半分舍弃厌恶她,要放过她的意思,这就令她觉得心沉到了谷底了。
  直到昨夜她再次打着赤脚踩在地上,被他进门时恰好被他撞见。
  室内有地暖,还燃着炭,她依着宋也的意思日日沐浴,从净房里出来也是蒸了一身热气,她便不急着套上裤袜,只不过又被宋也撞见了。
  宋也当初似乎还未曾那般恼火,知道他瞧见温迟迟看似不急不躁,实则冥顽不灵的态度,心中便很窝火。
  昨夜力度大到她几乎是哭着求饶,他这才匆匆了事,从褪衣到穿衣,这期间他一句话也没有。即便是餍足后,他也是面沉的像水一般。
  所以这是终于同她置气了?
  温迟迟此时倒不愿意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他拉不下脸,她亦不愿低头,此时便很好,正逢上京的关头,不若令他发觉自己便就是一个沉重而又无趣的包袱。
  她毕竟不是解语花。
  她只觉得风轻云淡,正要低头忙活手上的绣活之时,只见宋也着了一身玄色大氅进了门来。
  此时无风无雪,日头正好,却似乎他携了一身雪粒子进了们来,寒意阵阵。
  他睨了她一眼,将门重重地阖上。扇动的门扉卷着一阵寒风朝她卷过来,冻的温迟迟做女红的手顿了一下。
  她停了下来,沉默了一阵,起身唤他:“郎君。”
  宋也扫了她两眼,“你也知道我是你的郎君?”
  温迟迟垂下了眼眸。
  宋也:“说话,温迟迟。”
  温迟迟:“是。”
  宋也将她面上的迟疑看在了眼中,嗤笑了一声,就着最近的一只凳子坐了下来,他平静道:“过来给我倒盏茶。”
  温迟迟不明白他究竟又要做什么,便顺着他的意思倒了一盏递给他。
  他只扫了一下,甚至连手都没有伸出来,便凝眉道:“凉了。”
  温迟迟只好拿了水壶重又往茶壶中添了些热水,又重新斟了盏茶给宋也。
  “茶味寡淡。”亦未曾拿到手中。
  温迟迟重又不慌不忙地重冲了一壶茶,好些时候才重又递了一盏给他。
  宋也接了,还没送进口中,只吹了口茶面,便随口道:“今夜便出发上京。晚上应当还有一场践行宴,收拾一下,我一会儿令人来接你。”
  温迟迟不由地怔住,浑身上下被一盆冰水浇的透彻,凉到她心里去了。
  宋也自然留意到她微微颤抖的手,与将才问她时她的迟疑。
  昨夜他心中便隐隐觉得了,知道今日他叫长柏与晴雪用汤盅之事试探她。
  试问哪个女人不想讨夫君的欢心?即便是怒火中烧,在气头上,这一夜过去了,有台阶她为什么不顺着下了?
  除非她压根不上心。
  又想起这几日,她这样柔和的性子,竟数次忤逆他,他先时还觉得她是主动给自己做手帕,系腰带,同他讲故事,是为着讨好他,只不过坦率而心思单纯不懂规矩,他便也就忍了,没再往心里去。
  如今才发觉她这哪里是什么心思单纯?分明是心思深沉,城府极深。
  宋也满不在乎地将手上的杯盏掷了出去,杯盏尽碎,尖锐的声响贯彻了整个院子。
  宋也问她:“不说话?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今日跟不跟我回京,温迟迟?”
  从宋也的话语中她也能听出他此时已经是恼怒至极了,又摔碎了杯盏,她此时脸色一片苍白。
  “我给你时间思量,”宋也脸上的冷意遮掩都懒得遮掩,“不过你须得思量清楚再回答我的话,从那只茶盏的结局你当清楚我是什么性子。”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温迟迟脑子哄地一下懵了,喉头逐步发紧。不愿刚要说出口,可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一片虚无的无力感还是完完整整地攫占了她,摧毁了她......
  她不愿再跟着他,可是他那般威胁自己,她那个不字又如何能说出口。
  至少跟着他还有命活不是吗?就像他所说,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分别。
  她舍不得死,可她也逃不掉了。
  她强忍着浑身的颤抖与双腿的发软,一下跪了下来,给宋也磕头,“妾愿意跟着郎君。”
  宋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当真?”
  温迟迟:“当真。”
  宋也嗤了一声,“那你抖什么?”
  说罢,不顾她回答,便冷冷地道:“温氏,你记得了,我从不喜欢女人的眼泪与虚情假意,若你要侍奉我,便放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若你执意要糊弄我,你知道后果的。”
  他起身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继而薄凉道:“我今日之所以会放过你,是看在这几日你的身子上。你究竟是供人玩弄的玩物还是国公府里的主子只是我一念之差的事,只你想清楚你的身份。”
  宋也说罢,便甩了她的下巴,径直走了出去。
  听见脚步声的离去,温迟迟却仍旧伏在地上,双肩颤抖。
  好一会儿,她才拖着酸麻的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又掏出帕子将泪水擦干净。
  事实已经如此,她又该如何?沉溺哀伤,郁郁不得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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