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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27节

  “钱庄老板说是兑了五千两的散碎银票,是不是全给了就不知。”
  “看着点,找个机会带回来。那么一张脸,这辈子五千两就埋没了,这生意真是要亏死。梅香也是犟,荣华富贵不要,死无所葬倒是喜欢,找个人去帮忙埋了吧,好歹送了个人进齐府,也算间接帮我办事了。”
  “是,夫人。”
  京中又有了新鲜事,礼部侍郎新收了个义女,家中排行第三,原是故人遗孤。这齐府,当真是一门金花儿。
  年例期间,百官原都是有假的,只是羯族使臣立马就要到了,齐世言是忙的马不停蹄,一日也未在家里呆,带着礼部的人各种忙活。这是梁羯第一次避开鲜卑直接会面,他力求既不失大国风范,又兼顾着求和之心。
  祈福拜佛,薛凌跟着转了两日才知,这后院的事情也这般多且杂,全是磨人心性的东西。今日没有齐夫人要求,说什么也不跟清霏出门了,自己搬了把椅子在院里磕着瓜子,懒懒散散的发呆。
  她原以为,齐府身牵先帝、无忧、前太子三位重要人物,必然是龙潭虎穴,自己进来总能抓着点什么。偏偏这几日瞧下来,这府里是浅且静,一眼见底,什么龌龊事也抓不着。
  齐府安然,要拿什么事儿,去搅动朝堂的太平呢?
  若一直这么风平浪静,潜龙如何起?
  碗里瓜子都见底了,就剩七八颗,薛凌瞧了一下,端起来一扬手尽数泼到空中,碗往地上一丢,平意顺势滑到手里。起身挑剑,寒光凛冽,每一粒瓜子连仁带壳都被对半劈开,洋洋洒洒的落在地上。
  把剑收回袖子里,蹲下来去拾地上残片,一边拾一边想:天下之事,也不过这几粒瓜子。再好的模样,仍然经不起刀剑。
  风平浪静,既如此,若羯族使臣死在梁国,就该起风了吧。
  年过即是春,这举国上下的春色沉沉,东风不起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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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故人来
  混乱不是深渊,混乱是一把梯子。
  不爬上去,怎么把上面的人扯下来?拾完了地上瓜子和破碗碎片,薛凌也定了主意。懒得从这齐家找东西了,不论羯族来的是谁,总会出街体验一下风土人情。
  既然出门在外,自然难免旦夕祸福。
  据齐世言的动向,应该还有个两三日才到,时间倒也充足。慢悠悠的拎着椅子进屋,这院里静的能听见叶落的声音。早早交代了绿栀管个膳食即可,倒乐得她一天天逍遥自在。
  那日去梅香那,顺道把轻鸿也取了回来,一直藏在褥子下面。此刻无人,薛凌伸手去摸了出来,拿在手中瞧了瞧,想着还是该练练。平意太短,擅防不善攻。有些场合,还是长剑好使。
  正算计的出神,有人敲门。薛凌扶了一下脑袋,赶紧把轻鸿塞回褥子下面。住了几天,自然知道来的是谁,这般知礼的只有绿栀一个,天知道那个齐夫人又有什么破事要诸女儿齐聚一堂了。
  果然是绿栀站门外,脸上却带着点惊慌,进来就道:“三小姐,有人递了信,说是故人相邀”。不怪她神色有异,清白姑娘家无论与什么人有牵扯,都有碍名声,这才新进了府,就这档子事,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薛凌怔了一下,这倒是她没料到的。故人,这个京中有她什么狗屁的故人,总不能是苏夫人吧。
  一手撕了封皮,扯出来瞧。纸上只有两字:苏凔。
  瞧了瞧好几眼,嘴角便有了笑意,还真是故人。不仅是故人,还是个与她同病相怜的倒霉鬼。若真是宋沧回了京,以后倒是有了个能说话的人。
  便问绿栀道:“原是梅姨侄儿,来人如何说?”
  绿栀稍微放了下心,原来是亲戚。便道:“来人说苏家恭迎大驾,姑娘现儿是齐府的小姐呐,那人说话也恭敬。可是要赶着出门?我替小姐梳个时兴的发髻来,再找俩小厮丫鬟跟着去。”
  京城苏家,恭迎大驾。苏夫人这句台词还真是三年未变。薛凌一听和苏家有牵扯就烦的很,更不想带诸多人去瞧热闹,对着绿栀道:“我自己去就行,不用劳师动众的。”
  “这,小姐独自去,怕是老爷夫人不喜”。绿栀是真心替薛凌想,她喜欢这个小姐。性子软,也不多事,赏赐又大方。给她的东西,比那几个正室小姐手底下的丫鬟贵重好些。万一惹了老爷不喜,自己也落不着好。
  “就说我是去梅姨那,爹爹知道的,我同他说过。”薛凌已经习惯了在外人面前把齐世言喊爹。说完这句,没多做停留,就出了院,还是走了侧门出府,径直赶往苏家。
  夜深人静之时,薛凌不是没想过苏夫人要啥,这一次的安城事件,更让她明白苏府汲汲营营的在谋求什么。从苏夫人到苏远蘅,都对商人的地位愤恨到了偏执的地步。
  十四岁之前,所学不过排兵布阵,杀敌自保,她哪儿接触过三教九流。这两年在苏家见的多了,也觉得世间不公之事,不止她薛家。
  人活着,到底求一个什么,是在上位者手里挣扎求生吗?
  也不知道苏府是不是算准她要来,连门都没关,都没个小厮守着。今年的苏府布置的格外喜庆,灯笼彩条挂满了院子。
  薛凌没瞧见人,但知道她一进府,肯定有人看着的,果然才走了几步,苏银就迎了出来:“小姐回来了,夫人都等好久了。”
  进了主厅,苏夫人居然在揉着面团,旁边馅料,模子放了一堆,显然是在制点心。瞧见薛凌,就放下手上东西,在帕子上抹了两抹,笑眯眯的道:“齐三小姐来了”。又对旁边丫鬟道:“收下去吧,不必放着了,你们捏完了蒸着就行。”
  齐府收了个三小姐的事儿,已经不是什么秘闻。只苏夫人这么肆无忌惮的叫,总让人有种故意揭你老底的感觉。大家是什么东西,彼此心知肚明,偏她就非要膈应你一下。
  “宋沧呢”?薛凌不想多言。
  “嘘”。苏夫人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谨言的手势,放下来又道:“落儿莫要胡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虽然天下重名之人众多,苏家也不想惹上杀身之祸。再说了,落儿就不想我?”
  “姐姐”。
  薛凌正要说话,后头突然有人不可置信的叫,转身过去。一个靛蓝色衣衫的少年映入眼帘,身上有金丝绣了暗纹,披着一件玄色大氅,手里还捏着卷书本没丢。
  十四五正是往开了长的年级,一别三年,加之苏夫人应该有意调整其容貌,她已经认不太出这是那个抱着她腿的宋家二少爷了,只那一声“姐姐”还依稀能听出当日颤抖。
  她捏着剑,两眼血红,因早已打听过消息,知道是霍云昇押囚,以至于到最后分不清自己是想杀人还是想救人。抓住宋家两兄弟之后,本就难以同时带着俩个不会武的人走,加之一直想着霍云晟会不会亲自来战,故以一直困在那,盲了心只顾让剑听声而动,恨不能让街上伏尸千里。
  直到宋沧惊叫了一声大哥,才看清宋汜中箭,胸口位置,断然是活不成了。
  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到底要做啥。当时仓皇逃窜的半月让自己心硬如铁,不顾宋汜还有一口气吊着,直接将其一脚踹出老远。扯了宋沧,接连纵起,跑了好几条小巷才勉强甩开追兵。
  脱了身上带血衣衫,又散了头发。宋沧似乎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突然变了个女子,也是这样颤抖着喊了一声:“姐姐…。”又哭哭啼啼的说:“我大哥……我大哥他…”。
  薛凌对于哄这种小孩子,本是极有经验,只当下情况哪儿还有心情,不等宋沧说完,一边脱他衣服,一边口不择言道:“你哥死透了,我扛不起。”
  接下来的几天,宋沧就再没说过话,直到苏府说要送他见官,才又抖了嗓子喊薛凌“姐姐。”
  其实薛凌也没比宋沧大多少,但她身量高出平常姑娘家一些,当时又蓬头乱发的,宋沧误以为她年长好几岁。
  薛凌瞧了片刻,是宋沧没错,这是她一手保住的人,可以和她分享所有的过往,聊一聊当年之事因何而起,谈一谈明日之事如何了结。
  她回忆了无数次的平城故梦,终于有个人能来告诉她,真的,那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一场臆想。
  该有个人,真情实意的喊她薛凌了吧。
  走了几步到檐下,“别来无恙啊”。她笑着对苏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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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故人来
  宋沧也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来。刚刚薛凌背对着自己,他还是能直觉的感知到这就是当年带着自己九死一生的那个姐姐。等薛凌转过身走到自己面前,却反而不敢认了。
  宋家几代人在京中不过是个芝麻言官,家训一直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族里人人习文,科举仕途才是正道。唯有自己的父亲叛逆,远走边关。虽然最后官拜副将,给家里带来诸多荣耀,可长辈提起,总要说一句“匹夫之勇”。爷爷更是日夜监督着他跟大哥手不释卷,唯恐这俩孙子也入了歧途。
  原这般太平着,似乎这一生也不错。良师请着,明书读着。十三四的稚子还没什么远大抱负,只想着就算他宋沧不能高中三甲,总能在二十岁前混个榜上有名,捞点笔墨饭吃。
  直至那日祸起萧墙,不等皇帝问斩,宋汜和宋沧先成了众矢之的。家中人人恨不得食其皮肉,连狱卒都不敢把他俩和其他人关在一起。
  牢门能隔绝行动,却止不住那些粗鄙之语。所谓诗书传家,所谓怀瑾握瑜,在人头将要落地面前,全部成了一纸空谈。
  宋汜年长一些,一开始还尽力捂住宋沧耳朵,后来也懒得管了。大家都要死,多说两句,多听两句,又有什么干系。而宋沧自被抓就一副木然的样子,他甚至思索不清发生了什么。
  直到从狱里被提出去的那一刻,这几日因惶恐失去的神智又因为更大的惶恐回到了脑海里。
  他要死了,是被人把脑袋砍下来那种。
  一路有民众扔砂石烂菜,言语里都是各种刻薄的侮辱,祸国、殃民、凌迟、喂狗。
  好像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他的父亲做了什么,而他尚且不知。
  突而一声巨响,烟雾弥漫,吸入鼻中让人昏昏欲睡,真是好运气啊,晕过去一会就感觉不到疼了,他痴痴的想。
  偏还没睡过去就瞧见,囚禁自己的牢笼被寒光劈开,一块湿帕捂上自己嘴鼻,人一个激灵,立马就清醒了过来。有黑衣人扯了自己和大哥跃下马车。刀光剑影之处,全是鲜血。
  然后,大哥就倒在自己身旁,又被一脚踢出老远,自己被带着走,只觉得胃里胆汁都要吐出来。
  他哪儿经历过这种场面,好几次都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实在跑不动了。
  然而又死不了。那个黑衣男子,突然就成了个姑娘,与他府上姐姐截然不同,带着他东躲西藏,最后混入苏家商队出了京。
  再回,就无宋沧,只有苏凔
  原是除夕就到了的,苏夫人格外温柔,说是好生歇两天,就带他见见故人。他猜是那日救她的姐姐,今日果然是。只是那几天薛凌尘霜满面,神色凄苦,换了女子衣服也不伦不类。今天来的却是齐府的三小姐,襦裙套着金丝小袄,胭脂水粉样样妥帖,明眸皓齿的站在他面前,瞧着倒比他小些。
  “姐姐”。苏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正经拱手施礼又叫了一声。
  “落儿倒与我这远家侄子一见如故,午膳在苏府里用吧,厨房已经备着了,你们且聊些闲话,我这个碍眼的退的远些”。苏夫人在后面道,然后离开了。留下薛凌和苏凔俩人站那。
  苏凔正了正神,这几年,他也不是当初那个无知稚子了,压住心头百般情绪对薛凌道:“檐下有风,姐姐还是坐着饮茶吧。”
  薛凌也回过神来,原是她失了体面,说是喜怒不形于色,到底难敌他乡遇故。
  两人一道回了厅里坐着,苏凔把书本合上放在一旁,洗了茶碗,沏了一杯双手奉至薛凌面前道:“还未请教齐三小姐芳名。”
  薛凌未接,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道:“苏府的调子,你学的倒是快”。她在此住了几年,自然知道无外人,轻哼了一声道:“我姓薛,单名一个凌字。”
  言罢自己拎过茶壶倒了一杯水,面上已经有了不喜,这个宋沧,自己拼死拼活把他扯出来,今日一见面就跟自己阴阳怪气。
  苏凔听得一抖,茶水洒了一桌子。宋家出事之日,他还小。但薛凌的名头,一直挂在薛弋寒身后,京中几乎人人都听过,更遑论他爹是薛弋寒的副将。国公府江玉枫断腿一事更是让薛凌名声大振,谁不叮嘱着少惹那俩西北蛮夫。
  他自然知道当时的救命恩人不可能是齐府小姐,但实在想不到如何问,这两年又谨小慎微惯了,并非这般话里有话。
  只是听到这个回答就再也控制不住,急切的问:“你怎么会是,我阿爹他……”。他没把那句你怎会是个女儿问出来。天知道一直传着的薛家少将怎么成了个小姐。可是他爹,是实实在在的他爹,是真真切切的因为薛弋寒一事死了。
  薛凌道:“我不知宋柏…宋将军他出了何事”。宋柏这个人老气秋横,她跟鲁文安多有不喜,一向直呼其名,今日也没改过来,赶紧喝了口茶水掩饰了尴尬才又道:“我与阿爹一同回京,阿爹下狱之日,我即被霍家追杀,回来,只救得你”。
  那一路的生离死别,本以为要千言万语才说的完,可话到嘴边,不过是“追杀”二字就描尽了。
  瞧着宋沧难过,她又补了一句:“你哥当日……活不成的,我着实是……带不走他”。当日情急,下手没个顾忌,浑话也说的顺溜。现在回忆起来,总是有点不好意思。
  “我,我知道的。”苏凔没有抬头,只回应了一句。
  两人一时无话。
  终归不是平城人,权当是帮宋柏留了个后吧,薛凌想着。以前本也就和宋沧没啥交集,那股子激动的感情逐渐散去,就不在那么拘束。
  默默的喝了一会子茶水,薛凌道:“你回京做什么。”
  苏凔也恢复了正常神色道:“男子年十六即可参加科考,春闱快要到了。夫人说早些过来,寻名师点拨一下,力求今年高中。”
  “你要做官?”
  “不上朝堂,怎为宋家寻个清白”。苏凔抬起头来,眼里有了光,急切的盯着薛凌。面前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吧。薛弋寒虽死,但皇帝网开一面,祸不及薛家家人,薛凌还能光明正大的入仕。两人连手,一定能洗清薛宋两家冤屈,给无辜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苏凔太过震惊薛凌是薛弋寒之子,忽略了那句“我即被霍家追杀”。还以为面前的姑娘是承蒙圣恩,才得今日顺遂。焉知他还有命在,是薛凌失去一切之后念着宋柏恩情,才不顾身死去救出来的。
  薛凌将手垂到了桌子下面,只要微微用力,平意就能滑出来。清白?她也曾想要个清白。然而哪有什么清白,有又何用,就是天下万民三拜九叩,为她薛家修书立传,怎么换的回她的阿爹,怎么换的回她的平城。
  “他攻你上身,你光闪开有什么用,你还手啊,哎这个蠢,人打你不知道快点打回去。等他给你认错是不是。”鲁文安急的在一旁直拍大腿,这个崽子咋不知道还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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