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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297节

  “可是有什么物件忘记了,差个下人去取即可,未必要小姐亲自跑一趟。”
  薛凌搁了勺子,好半会才道:“不是。昨儿苏姈如过来,你是知道的。她与江府虽也有心谋事,却和你我所求不同。”
  说着抬起头来,看着逸白道:“未防事成之前,先被瑞王拿去做了垫脚石,我还是与江府密切些为佳。再说了,用的好,这两家都是助力,现在舍弃,百害而无一利。”
  薛家的小姐,谋起事来,全然不是那种蝇营之态,反到尽显朗朗神色。纵是向着霍云婉,逸白此刻对薛凌还是多了几分臣服之心。
  古今大事,总要有个撑的起局面的人站着。霍家小姐当然极好,却囿于情爱私心,少了几分这般侃侃而谈的豪情。
  或者说,谋朝篡位,本不该是件宣之于口的事。所以其他人做派躲藏,就愈显薛凌枭雄气魄。终归这枭雄二字,重点不在枭,而在于雄。
  逸白与她对视片刻,躬身道:“小姐辛苦。”
  薛凌坦然受了这恭维,又道:“你可有替我请一下苏凔苏大人,我有些私事说与他。”
  “过几日时逢立冬,柜上会往蓥华街布施药材,供百姓驱寒生暖。借此于壑园设宴,京中贵人大多递了帖子,却不知苏大人是否会应邀。”
  估摸了一下日子,冬至是十月上旬末,还有好些日子,她等不得这么久。薛凌道:"李大人在霍家案中受伤颇重,怕是有顽疾缠身。
  就说园子里大夫有疗养之术,他自会过来。苏大人与他交好,得闲了陪旧友寻医问药也是人之常情。"
  听她催的急,逸白立马应了。别无旁事,便先行退去。人走出视线,薛凌指尖交叠轻搓了一下才复拿起勺子,三两点香灰在刚擦过的红木桌上十分显眼。
  消息是昨儿暮时让逸白去传的,居然三更天就能收到回话。这说明,从壑园传消息给霍云婉,来回仅二三时辰而已。
  京中御林卫是四个时辰一轮值,宫里估计也差不多。世事难得是巧合,该不至于恰好霍云婉的人就在当值的队伍之中。
  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无论哪一队当值,逸白总能找到人传信。霍云婉在宫里的日子,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容易些。
  且皇后的手,不仅仅是伸到宫里作数,连送个外人进天牢这种事,居然也只需两日准备,好像比江府还容易些。
  今日的早膳粥水是鸡汁枸杞煨山药,咸口里带着一丝山药本身清甜,融合的恰到好处。她用尽一碗,觉得舒适,起身要再盛。
  丫鬟惊慌失措要接,薛凌沉声吐出句不用,自个儿搅和着勺子挑挑拣拣一会,才盛满。搁下碗要坐,看见旁边含焉碗也空着,自作主张替她也盛了一碗,用词体贴:“寒气重,你多用些”。语气却是冷淡的很。
  含焉本已搁了碗筷,她早早起了用过。奈何薛凌派个丫鬟去请,她不欲推辞,这便过来陪着又用了些。
  原以为是薛凌有事要说,没想到一起坐了好些时候不见得薛凌开口。瞧其面色不善,含焉忍住了开口问的心思,生生挨到现在。
  锅子是用炉火煨着的,粥盛出来热气四溢,含焉想说自己吃不下,看薛凌吃的起劲,也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方小心翼翼道:“姑娘可是……”
  薛凌打断道:“我有些事儿说与你,吃完陪我走一趟。”
  “去哪?”
  “稍后就知道了,不出园子。”
  含焉这才放下心来,又勉强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偷瞄一眼薛凌,见她吃的分外专注,好似完全没注意自己吃与不吃。
  含焉试探着搁了勺子,渐渐挺直脊背,果然不见薛凌有何反应。长舒一口气时又不免疑惑,薛姑娘既无所谓自己吃与不吃,何必殷勤给自己盛粥呢。大家相识这么就久,哪见得她照顾旁人。
  薛凌吃罢起身,想想竟不知园中书楼在何处。遣了个丫鬟走前头。一路带着含焉进了书房。循着上次的记忆,轻手旋了开关,暗间还如当时。
  含焉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东西,立在当场听得薛凌出声,才蹑手蹑脚往里走了几步。
  翻翻捡捡一阵,果如逸白所言,东西都在这。薛凌将账本拿出来,在手上拍了两拍却没立马给含焉,而是带着打量的神色直直瞧着她。
  含焉被看的发毛,目光飘忽往自己全身上下扫了一圈,方轻声问道:“何……何事。”
  要说信任的话,目前肯定是含焉最值得信任。起码这个人连园子都出去不去,又与京中众人素无瓜葛。
  薛凌轻笑一声,往书桌前走去坐定,方瞧着含焉道:
  “我记得,你说你会看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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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6章 庭前月
  “是……是瞧过一些。不过……”
  “那你过来帮我瞧瞧”。薛凌一撒手,半尺来高的几本册子哗啦跌在桌上。含焉瞧她几眼,还是迎着头皮走上前拿起一本在手上摊开。
  薛凌懒了身子,倚在椅背上,趁着含焉在翻,慢吞吞道:“账目这东西,有真有假。真的不值一提,假的么,反倒能看出很多东西。你帮我瞧瞧,这堆东西,谁真谁假?还是说……都是假的。”
  含焉来回翻了好一阵,才将本子合上,又拿下一本翻了些时候,方垂了头上,低声道:“我……我没……见过这种……”
  她以前那破地方,有本子记个谁谁谁今日银钱几何那就是大主顾了,哪有这里进出借赊还带日利年消。
  好在这情况算得意料之中,薛凌微叹了声气,直起腰将账本归拢了些,道:“罢了,也没指望你能懂多少,”
  含焉有心辩白几句,却也找不出词来。终是嗫喏未言,只将头垂的更甚,像是整个人要倒栽到地下去。
  她跟了薛凌这般久,知道薛姑娘来往都是能人异士,对比之下,愈显得自己无能。无能的人,能讨口饭吃就极好,何况薛凌其实很少这样直白的让她难堪。
  屋里静了稍许,薛凌又道:“你瞧见了,跟着我,总是来去无定。”
  “不要紧的,薛姑娘,如今已极好了。我……”。含焉忙抬起来头来,唯恐薛凌又生了要她走人的心思。
  话未说完,薛凌却抬手止住她道:“你先听我讲。”
  含焉忙闭了口,薛凌指了下桌上账本,道:"桌上这堆东西,我也是瞧不懂的。可有一日,我须得有个人瞧懂它。
  你既然有些资质在此,不若我着个人教教你,来日也好……帮我一二,如何?"
  含焉瞬间笑开来,惊喜道:“真的吗,我自然十分愿意。薛姑娘,我……”
  “但你不能住在这里了”。薛凌打断含焉,停了稍许,移开目光道:"你去昨日来的那个夫人府上住些时候。
  我与她,有三年旧情在,断不会亏待于你。苏家几代行商,苏姈如苏夫人……是最好的账房先生。"
  “这……”,含焉略有为难。薛凌又道:"你不去也罢了,我不强求。
  只是,我觉得,你躲了这许多日子,也该躲够了。天底下的事,早晚躲不过去。我能救你一次,下回我未必愿意救,不若多替自己求个生路。"
  下回未必能救到,下回我未必愿意救。换个说法,其实要好听一些,她没肯换。
  她没换,含焉反觉真诚。心动与恐惧夹杂,当即一口应承了下来。
  薛凌草草将东西丢回匣子里,领着含焉回了寝居,随即往苏府送了个口信商议此事。
  要说瞧,其实她也能勉强瞧懂,以前在苏府多少是翻过账目的。但这东西,真的尚属耗时耗力,假账就更是能让人对数对到呕心泣血。
  苏姈如正当盛年,心疼自己儿子,又不可能全权受于外人,所以基本上亲力亲为。薛凌便只能称的上瞧懂,说不得精通此道。
  壑园里头的东西,必须得捡个人看着。都犯不着思前想后,她能用的,也只有含焉一人。
  送出去的理由倒是好找,跟逸白说是要瞧着苏府些,跟苏姈如说是自己看不懂园里账目,想请她帮忙调教个趁手的人来。
  虽还没正式将人送去,但薛凌自认此事基本板上钉钉,不会不成。且苏姈如应当会教的极其认真,毕竟霍云婉的账目确实要等人看。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含焉悟性如何,别一去十天半月,连个一三五七都学不会。
  果然不多时,苏府回了话。薛凌捡着空与含焉多说了些从前,既有拉拢之意,也是觉得含焉性子过去胆小畏事,不提点两句,难保去了又伤春悲秋。
  待交代完毕,含焉去拾掇行李,打算第二日往苏府去。薛瞑跳将出来,说是隐佛寺负责才买的秃头已经查到了。
  不仅仅是那秃头,秃头背后的果农,依仗的官员,皆查的一清二楚。若非如此,不至于好几日才有结果。
  说罢呈上一张纸来,上头人名住址皆写的一清二楚。薛凌草草看过,直到最后一列才稍微凝了视线。
  早该想到的,就像这园子里头的事。查也不必查,早该想到,万变不离其宗。
  京中权臣,无外乎黄霍沈,便是有些剩下的,总也要看这三派眼色行事。
  但沈家比起黄霍又差了一大截,且起步晚,还处于忠君体国的初级阶段。这种吃拿卡要的事儿,只要有点脑子,就暂时不会出现。
  剩下的,就是一个黄霍。霍准虽死,只是霍云婉还在。霍家党羽本有漏网之鱼,经她一保,更是多了好些,隐佛寺里有个秃头活着也不足为奇。
  然仔细想想,以霍云婉之心计,若隐佛寺是她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必定要交代多加收敛,断无可能出现果子干瘪的明面难堪。
  唯一可能的,就是黄家了。没准那秃头蠢货还以为霍家死了,从此天底下是黄姓一家独大。
  “卢荣……苇”?薛凌磕绊了一下,略带疑惑冲着薛瞑念叨了一下这名字。揣测虽多,能证实一下当然更好。
  薛瞑道:“是,吏部员外郎卢大人,与黄靖愢黄大人是密友。”
  “如何确定他帮那秃头办事了?”
  “隐佛寺为皇室,内有高僧主持奉命为皇家祈福念经,故而有名在册,享文武俸禄。既然是替皇帝办差,就少不得要经吏部通核。我猜……是为着这一筹关系。”
  薛凌仰脸道:“你瞧见他们来往了?”
  "是的,我与白先生商议,先遣了个人乔装打扮去告诉那秃头和尚开罪了贵人。须得赶紧将寺中供奉撤掉,免得给人抓住把柄。
  果见他沉不住气,换了各处供奉不说,还亲自往卢大人府上跑了一趟。"
  薛凌想想那天她确实是发作了几句,大抵秃头以为自己是哪家千金,本就疑心生暗鬼,又被逸白一吓,就赶紧往主人家里想求个太平。
  这法子不错,却不知是薛瞑自作主张,还是逸白办下来的。她倒没问,只一耸肩膀,自言自语笑道:
  “那我下回去就好东西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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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7章 庭前月
  薛瞑未答,只垂个头的功夫,笑意已是从嘴角一直蔓延到了眉梢。
  屋里静了稍许,他欲退去暗色里,忽闻窸窣之声。抬头看,是薛凌掳开袖子,以剑尖去挑那点心盒子的扎绳。
  脑中转了个念头,薛瞑道:“小姐若是喜欢,不如我去买些新鲜的来。”
  薛凌双手并用已撕开了一盒,道:“不必,我畏甜,这东西齁死人了”。她拿出一块放到嘴边像是要咬,比划二三回也没啃入口。像是面对着什么不得不吃,又十分难吃的东西一般。
  点心多是甜的,那也不至于这般难以下咽。薛瞑不解,张嘴欲劝。薛凌手一伸,将那块点心递到他面前:“你吃不吃。”
  虽是疑问,语气却是理所当然,结合她上句评价,仿佛是存了光明正大齁死他的心。
  薛瞑目光飞快掠过薛凌脸庞,再看眼前一只素手捏着浅粉一团。只觉是三月薄雪掩桃夭,娇的他不敢大声呼气,唯恐下一刻这琉璃萝枝在自己面前飘飞成簌簌落英。
  “不吃算了”。薛凌看他半天没个动静,猛地将手收回,把那块点心丢回盒子里,道:“赶紧拿出去随便找个人吃了,怪值钱的。吃是吃不下,丢了么,又可惜的很。”
  薛瞑回神,上前双手揽了盒子,又将余下几盒尽数收拢,抱着离开了房间。
  薛凌在一改先前天真,冷了眼眸缓缓直起身,呆瞧着薛瞑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沉默了好一阵子。
  用罢午膳,小睡了一会,人就到了江府里头。这一回,倒是比哪次都畅快。睡足起身,动动眼皮,底下人就说已备好了车马,就等着小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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