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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348节

  昨夜京中出事,沿街各门户紧闭,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行,临江仙也跟着打烊。只是她不想回壑园等消息,无处可去,便寻了间空屋子,倒也熟门熟路。
  江府外院一片漆黑,内院也是灯火寥寥,比往日萧条许多。倒是江玉枫书房里陈设不改,弓匕亦如既往热情,远远迎了过来。
  只一行人走到门口,他却不放后头跟着的七八个暗卫,朝着薛凌赔笑道:“都到了自家住处,姑娘只管放宽了心。忙活整晚,且让诸位兄弟去吃盏热茶吧。”
  薛凌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又看着弓匕笑,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再跟着,继而毫不犹豫迈脚进了屋。
  进到里头,才发现不是江玉枫在此处,而是江闳坐在茶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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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6章 恶路岐
  听见门外声响,江闳就已抬了头。薛凌多少有些意外,目光相对时脚步迟钝了片刻,才往桌前迈。
  似乎是在刻意等她,桌上茶碗摆了两只,里头热气袅袅,显然茶水是刚续的。江闳没说话,只伸了伸手,示意薛凌坐。
  薛凌看了眼茶水,又回头看了眼门外。她算计江府在前,现看江闳无端坐在这,不由得怀疑江府另有后手。仔细想想,虽等待的时间比计划中长了些,但今夜到底还算顺利。太顺利的事,总让人觉得担忧。
  跟着自己的七八个人皆在屋外,若是这老东西突然发难……薛凌凝神听了一遭,屋里似乎并无埋伏,却不知是否有机关陷阱之类的东西在。
  她没入座,而是暗暗将剑尖滑到掌心,又把手搭在腰间,这才笑道:“这云月四更天,江伯父不去做春秋好梦,来这坐着做什么。”
  江闳还是指了指椅子,再次示意薛凌坐,声音苍老的很,问:“那……你又来做什么。”
  薛凌瞟了眼椅子,眼珠子咕噜一转,挑眉笑到:“我得了柄天下最利的刀,不敢独享,想请玉枫兄一观。”
  “早知你要来。”江闳仍是指了指椅子,明明白白请薛凌坐:“你先坐。玉璃身子不好,旧疾又犯了。枫儿放心不下,特过去陪着。又恐你来了无人招待,老夫这才特意相候。”
  薛凌脸上笑意瞬间隐去,嘴角抽动数下将手从腰间撤开,上前一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抬首哑声道:“你威胁我?”
  “非也,咳……”江闳连连摆手,咳了数声后重复道:“非也。”
  他看着薛凌,半晌噗嗤一声笑,指着薛凌面前茶碗道:“你父亲在时,最喜京中雪点翠。此物难得,须……”
  他有娓娓道来之意,薛凌急不可耐“我好几个父亲呢,江伯父说的是哪个?”
  江闳噎住,薛凌嗤了一声,端起面前茶碗,问:“有毒吗?”
  “何……”
  “有也无妨。”不等江闳答完,薛凌凑到嘴边一饮而尽。重重将杯子砸到桌上,冷道:"今夜乱的很,许多人瞧不见明儿的太阳。
  好在我与御林卫统领李大人故交颇深,唯恐江伯父府上有样,特求其遣御林卫五百余人专程来护江府安危。"
  她顿了顿,忽觉这些瞎话编的索然无味,一撇脸,直接道:“薛璃在哪。”
  江闳沉默许久未答,薛凌等不及,抬眼眼再看,他已仰躺在椅子上,满目疮痍颓唐气。
  薛凌道:“我与他,是有些情分在。你与他,是有些恩义在。不过江伯父要是觉得他能让我束手,不知高估他,还是低估我。”
  她刚才老实坐下,又饮了茶,也并非就是担忧薛璃安危。无非是料定江闳既提起江玉枫在薛璃处,那就是江府尚有周旋心思,不会在此处对自己发难罢了。
  她看江闳,老了。
  好像前些时间来,就见江闳一日不如一日。可今晚,这老东西竟有了油尽灯枯之相,莫不是人真的能料到自己死期?
  她步步紧逼:“魏玹死了。”
  江闳又是一阵咳,咳完道:“我知道。”他笑:“老夫都知道。”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多做无谓挣扎。一命换一命,你要换江府哪个人,随便挑,我向来重诺,断不会出尔反尔。”
  她说的慢,边说边仔细瞧着江闳脸色。想着还是不要逼急了这老匹夫,薛璃那条烂命,总还是留着好。
  江闳只摆了摆手,示意薛凌无需再说。又是一阵咳后端起茶碗凑到嘴边像是想喝,却又没沾唇,搁下杯子道:"都到了这步天地,老夫也无话可说。
  想来你很奇怪,为何是老夫在这等你。说来凄凉,江府遣出去的人,迟迟没能回来报信。我猜,他们是回不来了。"
  薛凌盯着江闳那只茶碗,笑道:“你猜的还挺准。”言罢又道:“我若在这房里有个三长两短……江伯父知道后果。”
  她看江闳没饮那碗茶,突然有点后悔刚刚鲁莽。江府既然都知道大势已去,鱼死网破也未知。
  江闳听出话里意思,笑道:“无妨,无妨。去年你往江府来,就说过,要我江府上下,九族不保。”
  “那时候是气急不知天高地厚,现如今……”薛凌轻摇了下脑袋,笑道:“我可说不出这话来。”
  江闳长叹了口气,顿了顿,诚声道:"老夫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世有千般巧,不敌一钧力。都说文武文武,文在前,武在后,到了还是文输一筹。
  不知今晚,是李大人助你,还是你薛凌自助,又或是老夫不曾知晓的哪路天兵天将,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霍家养了私甲,几日前就扮作常人在城中埋伏。”
  “原来如此……”
  “那江伯父够明白了吗?”
  “尚有一事不明。”
  “但讲无妨。”
  “我曾让枫儿问你,江府欲与瑞王分道扬镳,另择明主,为何,为何你要赶尽杀绝。”
  薛凌左手在手腕处捏了一遭,低头像是思索了一回,抬头笑道:"是有这么回事来着,我记得。
  当日我与江玉枫说,若是瑞王即位,薛宋一案才有可能昭雪。若是太子登基,总也不能让他刨了自己父亲的坟。
  你瞧,江府与我都有二心了,可不是,该做的绝些么。"
  江闳此时才有些情绪起伏,额上青筋凸起,切齿道:"你说谎,你根本就不在意薛弋寒昭不昭雪,你跟霍家那个毒妇狼狈为奸,只想扶一个襁褓婴儿登基,好独揽大权,祸乱朝纲。
  你……"
  薛凌伸手在桌面上猛力一拍,打断江闳说话,嗤道:“我今夜过来,是想听些废话的。不料江伯父说话如此不中听,早知是你在此处,我就不来了。”
  她偏头看了眼外头,续道:“这大梁的超纲,都乱成一堆狗屎了,我搅和两下都嫌脏,怎么在江伯父嘴里,竟跟海晏河清似的。”
  她笑了笑,看着江闳道:"无所谓了,终归我与江府是患难与共的情谊。江伯父想做个明白鬼,那晚辈却之不恭。
  魏玹登基也好,魏塱的便宜儿子称帝也好。退一步说,我坐上去如何?你又不是什么忠臣良将,装什么刚正不阿啊。
  我倒也想过,若江府当真愿意放弃魏玹,是否能为我所用。可仔细想想,江府与苏凔,只能留一个。
  他是蠢了些,可若江伯父站在晚辈的立场,也觉得留苏凔更稳妥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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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7章 恶路岐
  江闳咳得一阵面红耳赤,咳完将茶碗端起,哆嗦凑到嘴边,艰难下定决心,一饮而尽。随后瘫倒在椅子上,仰天叹道:“罢了罢了,与虎谋皮,焉有其利啊。”
  他哈哈大笑,门外一阵吵闹,薛凌回头,见江玉枫衣衫不整提着柄剑闯进来。大冬日的,他却一脸汗水,额前鬓发都湿透。
  薛凌瞬间将剑滑到了手上,准备随时起身。江玉枫恍若没看见薛凌,几步走到江闳身侧,躬身道:“更深露重,爹回自己房里歇着吧。”
  江闳还在笑,薛凌又将剑往回收了些,思量着自己怎么也不太好动手,不如出去找个人来干活儿?
  她歪着脑袋还在发愁,江闳突然直起身子,一口老血喷了满满一茶碗。薛凌全然没料到这局面,躲闪不及,脸上瞬间多了些血沫子。
  她恶心又气,咯噔站起。江玉枫登时跪倒在地,扶住江闳,先冲着门外喊了声:“传徐大夫快些过来。”这才连声急问江闳怎么了。
  薛凌在脸上抹了一把,多看得两眼,冷冷道:“死就死远些。”她就说这老东西不对劲,没料到是重疾缠身,真是苍天开眼,省了自己嫌脏。
  如此一想,竟有些窃喜。再看江闳扶住江玉枫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劝:"算了,算了,枫儿,算了。
  是爹的不是……“他转向薛凌:”薛姑娘,是老夫的不是。老夫一辈子……一辈子……"
  他看那只茶碗,摇头苦笑:“这一辈子啊……一辈子看不破。”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涌出来,他还在咳。
  江玉枫手忙脚乱安抚着自己父亲,急声劝解:“爹,您先别动气,您先歇着……大夫就来了……”
  薛凌目光只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手指了指门外,笑道:“不然,我先走?”
  “休走。”江闳喊她。气喘吁吁的喊:“休走。”又像在哀求,他喊:“你休走,很快的。”
  他说:“封喉散,很快的,你休走。”
  江玉枫痛苦大喊了声“爹。”薛凌听闻此话,目光落到了江闳用过的那只茶碗上,这才反应过来,江闳竟不是生疾病,而是中毒了。今夜的茶,确实有毒,只是毒不在她那杯里。
  老东西居然寻死?薛凌有些不相信。再看江闳,或许这个结果,他早就有预料。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啊,他想。直到这一刻,他还是觉得不甘心。
  他勉强挤出些笑意,朝着薛凌道:"你休走,你听我把话说完。你薛凌,你不是为了薛弋寒,也不是为了苏凔安危。不是为了过往,不是为了公道。
  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你非要屠了江家,只是想将江府收归到你亲弟弟手里。你想将京中文官分成两派,相互制衡,又尽在你手。
  你步步为营,不过是权欲迷人眼,终有一日,终有一日,你要落得个……和魏塱同样下场……"
  薛凌皱眉愈甚,避开江闳目光,斜眼看着江玉枫道:"你不劝着点你老爹?我都不一定能登基,他就预言我肯定能当皇帝了,听着在跟我贺喜似的。
  人活久了真是什么稀奇事都能瞧见,一百步笑起五十步来。"
  江玉枫浑若未听见,只顾着帮江闳顺气,门外又有些许动静,像是江府的大夫赶了过来。薛凌本有轻微触动,却在这一刻突然疑心大作。
  江府的大夫,来的太快了点。她对江府的园子也算熟悉,骑在马背上遛都能遛半个上午,怎么可能大夫这么快就来了。更像是,大夫早就在近处等候,配合着江闳这个老匹夫演苦肉计给她看。
  这些人,总是仗着自己心慈手软得寸进尺。
  她昂首,大喝了声:“将人拦下”,话落睥睨江玉枫。这个老东西既然自己寻死,今晚就该死在这,谁也救不得去。
  江闳并无太大触动,江玉枫却在此时癫狂,双目血红看过来,悲喊:“薛凌。”
  他说:“你当真要如此?”
  “依她……依她。”江闳忙劝自己儿子,艰难笑道:“本也时日无多,放我去吧。我……我……”
  一口浊血涌上来,话语有些含糊不清。他说:“我该……我该死在四年前的社日夜晚,这些年……这些年活的人不人,鬼不鬼,都是……看……看不破。”
  他转向薛凌,笑:“老夫……老夫今日看破了……你……你看不破。”
  薛凌是没看破,他也不见得就看破了。
  门外有兵戈之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人和江府下人动了手。薛凌看见江闳嘴边血迹已呈暗黑色,确然很像中毒的样子。
  弓匕小跑两步进来,朝着薛凌跪倒在地,砰砰嗑了几个响头,急道:"薛姑娘,老爷子一时想不开,咱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糊涂对不对。
  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来日念往日。快快叫人收了手,再耽误,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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