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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402节

  逸白含笑称是,二人再没多话。薛凌自拿着杯子没放,逸白退后几步转身离了去,行至门口,恰与含焉撞个满怀,不知是人刚好走到这里,还是在门外已听得许久。
  逸白脸上一沉,看清人是含焉,忙挂了笑意道:“姚姑娘在外头怎不直接进去。”
  含焉抱着怀里账本,也是才瞧见撞着的是逸白,登时面有惊慌。自上回逸白着人强行将她扣留在房内,她便一直对此人心存畏惧,奈何薛凌跟逸白又是个常来常往,平日是能躲就躲,没曾想这会天都快黑了,来送个账本刚好撞上。
  听闻逸白发问,只垂了头迟疑着答:“我来。来送今日账目,你们若有事商议,我稍后再来打扰。”
  逸白往屋里瞅了眼,又瞧着含焉笑:“怎么你与薛姑娘还说上打扰了,这要是给她听了去,不得怨小人挑拨两位姑娘关系,赶紧进去吧。”说罢绕过含焉离了院。
  含焉抱着账本又犹豫片刻,轻手蹑脚进了屋,刚好薛凌将杯子在桌上砸的哐当一声,又吓了她一跳,再不敢上前。
  薛凌听见人进来,抬眼见含焉脸上不妥,奇道:“怎么了。”
  含焉怯怯将账本放在桌上,垂首轻道:“无事,只是我见了白先生,总……他……”踌蹴一阵,只道:“算了算了,这是今日账目。”
  薛凌并未追问,随手拿了一册就着身旁椅子坐下,乱翻了两页,随口道:“看这支出盈余,怎么买的少了,花的银子还多了。”
  含焉道:“我也问过,他们说,南北都有战事,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人贱粮贵,再过几日,怕是贵的也买不着了。”
  薛凌顿手,捏着那册子呆了半晌,嗤的笑开,道:“无妨无妨,总也饿不着你我。”她像是刻意岔开话题,瞧着含焉道:“怎么你与逸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含焉到底与她情分仍在,听得发问,登时嗓子发酸,屈道:“那夜我想寻你,她们说你不在,我……我怕的紧……还是想去寻你……他们将我关在房里,说是白先生交代哪也不许去。”
  愈说愈急,她蹲下身子,与坐着的薛凌平齐,急急然问:“薛姑娘,咱们究竟……”话到此处,她又不敢看薛凌,躲躲闪闪,声气愈低:
  “究竟是,在做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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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1章 不知春
  在做什么?薛凌将那册账目攥了又攥,许久后温声笑道:“回去啊。”
  含焉奇怪的看着她,她轻描淡写的解释:“我在回平城,你又不是没走过回家的路,还记得当初在鲜卑,咱们回大梁以前是如何收拾行囊的?”
  薛凌笑笑,温声道:“我倒忘了,当时你是临时跟我上路,不知我做了多久的准备。我先被人困在房里,你看。”她伸出左手,任由衣袖往后滑了些,露出那一线丑陋旧疤。
  含焉惊呼出声,又听薛凌道:"我先丢了只手,又去寻了头狼,再骗得几个人,花了小半月备马,最后临走的时候你也瞧见了,还砍了两颗头颅,才能把你拉上马。
  现今要回平城去,少不得又要花些时间收拾,你是瞧见我砍手呢,还是瞧见我杀人。"
  含焉战战兢兢不敢答话,薛凌将账本搁往一旁道:"算了算了,不与你说这些吓人话。你且自在些,这园里,根本没人敢拿你如何。若是你自己不愿,也大可告诉我,我替你另寻个好去处。
  我救你一命,你帮我理了账本,咱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含焉缩手急呼吸一阵,扭头起身出了门。薛凌手搭到账本上,又坐了良久。
  在做什么?她哪知道在做什么,她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夜色刚沉,壑园角门出了两匹快马,马背上的人俱是一身黑衣,笠帽遮了面,快马往开青方向去。
  第二日晚间,人便通过军机密道出现在垣定城内。壑园遣往黄承誉身边的内应樊涛早在辰时中收到一只信鸽,于城内一间酒肆守候多时。
  寥寥数语后,双方分开,当夜亥时末,黄承誉惊觉床边有人,骇然睁眼,才发现是樊涛。虚惊一场,抹着头上汗道:“樊兄何以深夜伫立于此。”
  自樊涛入开青以来,便颇得黄承誉信任,毕竟当初是带着昭淑太后给的手串去的。而后正是樊涛提议弃守开青,转赴垣定,虽眼下被困,但好过在开青就惨败而退。
  故而黄承誉将其奉为上座,与此人同住一院,分房而睡尔。夜半更深,底下人打着瞌睡,晃眼瞧是樊涛,既不想多问,也没那个胆多问,所以人顺当站到了黄承誉床前。
  樊涛强颜笑道:“非是良夜扰黄兄清梦,实乃垣定被困数日,在下难以入眠。”
  黄承誉松了口气,掀了被褥,起身穿鞋道:“难为樊兄夙兴夜寐,你我坐着说吧。”
  说话间二人自走到外屋桌前,唤来小厮续茶燃灯,寒暄两句后黄承誉率先道:“兄可是有了良策,可退敌出城?”
  樊涛蹙眉道:“算不得良策,倒确有一计。不过……”
  他话未说完,黄承誉已是大喜,双眼生光打断道:“兄真大才,但说无妨。”
  樊涛垂头故作为难,片刻道:“说是一计,只白日里接了一封书信,辗转之后心惊不已,本想着明儿再说,又怕误了时辰,特赶来与黄兄说道。”
  见他凝重不似作假,黄承誉跟着悬了心,脸上不表只笑意退去,道:“何事?”
  桌上烛火忽暗,樊涛蘸了杯中茶水,在桌上大致画了个方位,道:"黄兄细看,现今你我被困垣定,余下的是你黄家如今占据的城池,远至临春,说来不过八座。
  可黄家兵马,我算了算,在册的至多十万人。这要论起来,就是说,十万人竟要分守八城之多。
  天子魏塱有征丁之权,又有西北兵力未动。他有天下之力,却只需剿一城之功。剿一城,多一城。你却不敢弃地求存,弃一城,少一城。
  别处兵马一撤,则别处又不可守。也就是说,指望援军来救你我,多半是不可能了。"
  这情况早在意料之中,黄承誉道:"樊兄怎说起这个,话虽如此。他纵有征丁之权天下兵马又如何,西北胡人马上就要打到京师,他敢把兵力拿来围我?
  外忧内困,民不聊生,我黄家顺天承命,自有无数英雄好汉前来投奔,你我只需再撑些时候,自然天地同力助我。
  再说了,当初退守垣定正是樊兄你的主意,咱们准备充分,现今城里兵强粮足,山高城阔,他要困,且让他困,看看谁能耗的住。"
  樊涛长叹一声,为难道:“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何况在下愚夫尔。当初撤守垣定,是这么个主意。可黄兄你看,如今胡人迟迟没破安城,你说这里头是个什么古怪?”
  黄承誉看他一眼,缓缓垂了头,他虽承蒙祖荫,却不是个十足呆子。平安二城巴掌大块地,自古以前就是梁的瞭望岗。能打早在城外就打开了,打个数日打不出结果,早早就要退到乌州去。
  可这会,去年年底就听见胡人动向频频,初七八就在叫战事吃紧,而今已是二月下旬,合着打了俩三月,胡人还在安城外头晃荡。
  说里头古怪,何须樊涛来提醒。只是如今自己坐阵一城,万千将士都靠着自己稳定军心,他岂可自乱阵脚,宽慰道:"樊兄所言固然有理,可沈元州此人,是军中翘楚,有他在,安城守的久些也是常理。
  何况只要胡人没退兵,皇帝就不敢将西北兵力调过来,更不敢举国之力来剿你我。现城中余粮足够撑半年余,樊兄何惧?"
  黄承誉朗声大笑数声,愈显豪气道:“可是被困了几日,樊兄就吓破了胆。当真如此就罢了,我着几个人,从密道将樊兄送出城,也算报了你前些日指点之恩。”
  樊涛轻笑一声道:“黄兄何必清看于我,樊某一声,志求明主,何惧生死。今夜在此,也不是为着援军困城忧心,实属是听了一桩秘闻,特来向黄兄求证?”
  “什么秘闻,别不是妖言惑众。”
  “那倒不是,只是听说,垣定城下有条暗河?”
  黄承誉转了圈眼珠,反问道:“这算秘闻?”
  樊涛急道:“黄兄说是也不是。”
  黄承誉点头道:“此话属实,但暗河暗河,那就是暗,谁也没见过,陈年旧图该有记载,你可去翻翻县志衙录。不过,依我看来,这肯定是真的,城中多活水泉眼,若地下无暗河,怎会有这些。”
  樊涛猛拍大腿起身急道:"正是这个,黄兄可是还没想过来。这一城的水源,它都在这条暗河上啊。若源头在城内还好,最怕源头在城外。
  一包鸩毒撒下去,城中饮水断绝,你我纵有千旦余粮,那又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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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2章 不知春
  黄承誉骤然止笑,又思得片刻,还是作轻松状道:"你此话倒是有理,只……我来此多年,也未曾听人说起那暗河源出何处。
  再说了,便是循着了源头,水过土经山,哪还能有什么毒。你这说的,好似护城河里洒把米,全京城都能喝上酿米酒似的。"
  樊涛摇了摇头道:"非是我危言耸听,这水非米粮。米粮污了,弃掉一些,剩下的还能吃。黄兄想想,这水污一滴,便再难分清浊。
  莫说这全城水源被毁,但得城中哪口井出现了饮水不洁之事,剩下的水井便是毫无问题,又有几人敢饮,又能饮几时呢。如此不消数日,必定人心惶惶,军心四散。"
  屋内沉默一阵,黄承誉叹道:“话虽如此,可这水利之事,非一夕一朝,我也无力改了城中水源啊,幸而这暗河源头不易寻,想那杨肃未必能有此一着。除此之外,做不得什么了。”
  樊涛急道:“天意难改,但我也要为黄兄再尽人力。以在下之见,莫不如先在城中城中蓄水,万一哪日水源有污,咱们也多些时日图谋。此时宜早不宜晚,宜秘不宜宣,不然,我也不会大半夜将黄兄从周公处请回来。”
  黄承誉这才明白樊涛来意,一时感动非常,一番言谢后睡意全消,当即和樊涛议起蓄水之事。五更天将明未明时,又唤了几个心腹商讨,俱是对樊涛拜服非常。
  然七嘴八舌间有人问起:“就算在城中遍地蓄水,失了活水,咱们也多不过半月可撑,只要杨肃那狗贼死守不放,咱们一样要困死城中,就结局来说,并无两样啊。”
  樊涛气定神闲,喜道:"正是如此,就怕杨肃不困,我与黄大人议过,咱们先在城中蓄水,若杨肃投毒,咱们就打他一个将计就计,假装城中无水可用,死伤惨重,要开城献降。
  先将手下兄弟扮成百姓出城,后将城中铺满火油,再杨肃引入城中,到时候,一盏烛台丢下去,这局,就活了。"
  众人听罢皆是叫好,樊涛又道:“此计也未必能成,然谋事在人,何问成败也。当初退守垣定也是我的主意,实没想到底下这般凶险。如今困顿在此……”
  黄承誉打断道:“樊兄何必自责,你我之间,无需虚话。”
  樊涛笑道:“是了是了,在座诸位,皆是英雄豪杰,我又何必自作小人气短。要依着我的意思……”
  他话说一半,却道:“罢了罢了……”,看了看窗外道:“多说反倒误时,蓄水之事,就要承蒙各位了。”
  本有人想追问,架不住旁余人齐齐称好,而后各自散去,房里复只剩樊涛与黄承誉二人。
  樊涛先舒口气,恍若劫后余生道:“不瞒黄兄,自我得知这暗河一事,便时时挂心,唯恐杯中茶水已被人下毒,现作完部署,方勉强放心了些。”说罢自饮了口凉茶。
  黄承誉跟着恭维数声,道:“方才看樊兄似有未尽之言,可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在旁人面前说。”
  樊涛又叹一声,看着黄承誉道:“既然黄兄问起,我也就不遮遮掩掩,方才与他人说,若杨肃投毒,咱们就打他个将计就计,可黄兄有没有想过,万一杨肃不上当呢?”
  黄承誉默然不语,这人不上当,就会继续死困,正如先前所说,结局只是和不蓄水没两样罢了。然这种事情,当真只看天意,杨肃如何,岂是能算到的?
  樊涛又道:“我还有一计,定能叫杨肃深信不疑,只是须得一物,不知能不能借。”
  黄承誉顿喜,急道:“但得樊兄开口,垣定城内所有,没有不能借与樊兄的。”
  樊涛猛喝一声:“好!”说着抱拳道:“有黄兄这句话,樊某对天发誓,必将这死局变生局,不仅要带城内众兄弟平安脱困,还要反败为胜,将开青拿回来,措一措那狗皇帝瑞气。”
  黄承誉愈喜,再没问樊涛要借啥。大抵是因为,如果不借就要满盘皆输,那借什么根本不重要,反正都得借。
  因垣定四处是活水,所以蓄水这活儿干的极顺当,两日之后,一个柴夫模样的中年男子求到了讨逆大将军杨肃帐前。
  守卒问过之后不敢怠慢,急急向几位管事的请示,说是有老农献策,能叫逆贼不战而降。正如薛凌所料,杨肃听来虽觉荒唐,却也宣了人见。
  男子进帐即跪,言说妻儿老母都在城内,咫尺天涯见不得,冲着杨肃喊:“求皇帝陛下为草民做主啊。”
  杨肃唯恐这话传出去,有人说自己假冒天子,忙冲上前双手将人拽了起来,闻得几句,那柴夫将垣定暗河一事和盘托出,言之灼灼说暗河的源头就在垣定南城外的山坑里,只需一把石灰洒下去,城中所有水都得冒泡。
  畜生没了水,活不过三天。他又跪倒在地,扯着杨肃衣襟喊:“只求皇帝陛下到时先开城门,将我的妻儿老母……”
  话没说完,杨肃又赶紧将人拽了起来。防着这人再跪,赶忙命底下拖了把椅子,不多时能问的问完,杨肃就着屋里舆图看了又看。
  图上确有河流走向,但皆是明处水流。他细看一阵,是发现了各种端倪,这河自城南断断续续到城北,源头处并无大水,若非有暗河,那水流就是凭空而生。
  他已信了七八分,立马命人去寻详细的垣定县志等物,又遣了人拎上那男子,备了绳索快马上路,打算绕开城郭去所谓的山坑看看,是否真有暗河源头一说。
  如此明察暗访又过两日,薛凌看过的那张详细舆图,经中间人七弯八绕分毫无损的到了杨肃手上,果真是赚了千两银,差不多刚好能再买两支她头上的梅花钗来。
  查探来一切属实,杨肃重赏了男子,到底后果难料,又将此事秘密报与了魏塱。魏塱正愁垣定久攻不下,闻此一说,岂有不准之理,当即批复“但行无妨”。
  一日之间,京中各处药铺乌头贝母尽数卖空。逸白来报时,薛凌捏着笔不放,问:“这两样东西,可以解什么毒?”
  逸白笑道:“小人不擅医药,属实不知。”
  薛凌心绪尚佳,没作追问。待人离去,笔落是老李头那副联子:长恨身无济世手,但求胸存悬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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