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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欲醉 第153节

  岳栩皱眉,压下心底狐疑:“陛下,这……”
  沈砚面容淡漠:“——念。”
  岳栩躬身上前,书信拆开,映入视线的是贺鸣的字迹。
  贺鸣写得一手好字,翩若浮云,矫若惊龙。
  字字句句,无不透着对宋令枝的关怀备至。
  沈砚双眼轻阖,漫不经心听着。
  岳栩心惊胆战,战战兢兢念完,又垂手退至一旁。
  “陛下,这信……可要送去宋姑娘那?”
  沈砚待宋令枝不同,岳栩是看在眼中的。若是有了这放妻书,贺鸣同宋令枝名正言顺解除关系,自家主子也可……
  沈砚起身缓步,月光迤逦,落在他一双如墨眸子中。
  暗沉的一双黑眸宛若园中夜色,沈砚从岳栩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一目十行掠过。
  岳栩声音在沈砚背后响起:”陛下,属下还在先太傅房中搜出一物。”
  贺鸣入狱背后确实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他是新科状元,背后又只有一个宋家。
  先太傅本想着先将人弄入大牢,再使点小恩小惠,恩威并施,逼贺鸣同自己站在一处。
  沈砚身影从容,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贺鸣应允了?”
  岳栩摇头:“并未,且先太傅派去的人,他一个也未见。”
  文人风骨,宁折不屈。
  寝殿落下沈砚一声轻笑,他声音缓缓:“他倒是胆大。”
  如山涧明月,不染半点尘埃。
  烛光在手边燃烧,泛红的火苗一点点掠过信纸的一角。
  岳栩站在下首,目瞪口呆。
  他眼睁睁看着火光舔舐,看着贺鸣亲笔写下的放妻书在沈砚手中一点点化成灰烬。
  风灌入寝殿,刹那,灰烬吹散在地,随风而去。
  沈砚双眼阴翳森冷,他轻哂:“文人傲骨……”
  放妻书,不过是不想拖累宋令枝,不想拖整个宋家下水。
  冷意在沈砚眼中无声漫开,唇角勾起几分冷笑。
  他偏不想让贺鸣如愿。
  窗外树影婆娑,沈砚双手撑在案几上,忽的眼前一暗。
  岳栩眼疾手快上前:“陛下——”
  沈砚定定心神,再次睁眼,蒙在眼前的黑影已然不见。
  岳栩心急如焚:“可是销金散又发作了?”
  毒素入体,孟瑞那却迟迟寻不到玉寒草。
  岳栩心中紧张:“陛下,可要属下为你施针?”
  沈砚冷声拒绝:“不必了。”
  举目张望,殿中烛光影绰,可他总觉得还不够亮堂,他轻声。
  “今夜不必移灯了。”
  ……
  宋府。
  自贺鸣下诏狱后,往日宾客不绝的宋府,此刻却是门可罗雀。
  人人皆知圣上不喜新科状元,无人敢在这时候和宋家攀上关系。
  起初宋瀚远上门,那些人看在宋家富甲一方的面上,还会给几分薄面。
  可如今宋瀚远上门,却是回回都吃了闭门羹。
  宋瀚远恼羞成怒,气得回了府:“这帮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待贺鸣渡过此劫,我定要……”
  仰头望见端坐在花厅的宋老夫人,宋瀚远忙忙拱手:“给母亲请安。”
  宋老夫人无力摇头,眉眼倦色尽染。满鬓斑白,银发苍苍。
  大夫说宋老夫人不宜再劳心劳累,可如今她却日日都在为贺鸣的事忧心。
  宋令枝心中内疚,挨着宋老夫人坐下。
  宋老夫人拥宋令枝入怀,揽着她的美人肩:“苦了我们枝枝了。”
  她轻轻叹口气,“贺鸣那没有消息吗?”
  宋令枝低垂下眼睫,摇头:“吴四说,他现下不想同我见面。”
  宋老夫人温声宽慰:“贺鸣这孩子良善,应是怕连累了您。不碍事,我和你父亲都在京中,再想想法子便是了。”
  知晓祖母是在安慰自己,宋令枝也不多说,只说自己想去云黎府上。
  宋老夫人:“去罢,出去走走也好,省得在家闷坏了。”
  长街湿漉,苍苔浓淡。
  七宝香车在街上穿梭,隔着一道薄薄的车帘,隐约可闻得街上行人的吵嚷。
  “刑部尚书又怎样,如今还不是被抄了家?”
  “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啊,想当初他家那小儿子街上纵马,连着撞伤好几人,也没人管,如今真是遭了报应了。”
  “快看快看,他们家的奴仆都被发卖了。”
  车帘挽起一角,前方便是刑部尚书的府邸。五扇黑漆栅栏大门洞开,一众奴仆身着灰色长袍,满身上下灰扑扑的,一点金银玉簪也无。
  双手双足都被套上厚重铁锁链,沉沉的枷锁扣在身上,走一步,铁链哗啦啦作响。
  雨珠落在奴仆婆子脸上,肩上。
  金吾卫冷着脸,腰间配着尖锐长刀,个个凶神恶煞,面无表情。
  街上行人纷纷,探头张望,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我可听说了,刑部尚书死得可惨了,今早被一张草席裹着丢进乱葬岗,这会怕是被野狗叼了去,骨头都不剩。”
  “怕是骨头早就没了罢?诏狱那地方,进去一趟非得扒掉三层皮不止,若是得罪了当今圣上……”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新科状元现下如何了?”
  “还状元,他得罪了圣上,哪还有好果子吃?怕是早就没了半条命了罢。”
  宋令枝端坐在马车中,只觉身子渐渐泛冷,如坠冰窟。
  忽而又想起昨夜夜里的噩梦。
  梦里她终于见到贺鸣,可那张脸,却是满目血污,衣衫凌乱狼狈。
  贺鸣伤痕累累,通身血迹斑驳。
  他静静站在月色之中,凝望着宋令枝。那双浅色眸子悲悯苍凉。
  本该纂修国史的手,此刻却戴着笨重沉沉的枷锁。
  他眉眼依然温和,笑着同宋令枝道:“莫怕。”
  即便在梦中,贺鸣还是那个谦谦君子,还是那个心怀怜悯的状元郎。
  莫怕。
  莫怕。
  宋令枝怎么可能不怕,她疯了似的跑上前,素手纤纤,白净手指捏着丝帕。
  她想要擦去贺鸣脸上的血污,可鲜血淋漓,汩汩鲜血从贺鸣脸上、肩上、手背渗出。
  宋令枝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梦里的她无能为力,惨不干净贺鸣脸上的血污,解不开他手中的镣铐。
  梦外的她,亦是如此。
  双眼泪如雨下,宋令枝别过眼睛。
  倏尔,一人一身绯红官袍,眉目冷冽。有人撑着伞,亦步亦趋跟在岳栩身后。
  “岳大人,今日之事……”
  岳栩凝眉,透过朦胧雨幕,他忽的和一双眼睛对上。岳栩眉目一凛,自下人手中接过油纸伞,缓步朝宋令枝走去。
  金吾卫办事,所过之处,哪还有人敢胡乱言语。
  本来交头接耳的百姓一溜烟跑得没影,瞬间,长街上空荡无人,独有一辆七宝香车静静伫立在雨幕之中。
  岳栩面色恭敬:“宋姑娘。”
  宋令枝眉眼淡淡,不冷不热:“担不起。”
  她转首催促前方的车夫,“走罢。”
  “宋姑娘,岳某有一事相求。”
  宋令枝拢眉:“岳大人说笑了,我一女流之辈,哪里能帮得上大人的忙。”
  车帘松开,彻底隔绝了岳栩的视线,宋令枝双手紧紧攥着丝帕。
  岳栩站在雨中,沙哑声音透过雨幕,落在宋令枝耳中。
  “倘若这事,和贺大人有关呢?”
  七宝香车停下,宋令枝挽起车帘,满目震惊。
  “你想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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