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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我不往 第95节

  “将军,原定接应没来!”是斥候。
  “将军,咱们马上被合围了!”
  “将军.....将军!”
  直到一个软软的女声,是他的小音音,很轻:“小舅舅,不怕的,咱们身上都流着英雄的血,什么都不怕的。”
  是音音,此时是在金陵,三月江南,细雨清风。
  而他,已打退北蛮,收回失地,也收了——他们的尸骨。
  殷焱痉挛的面容慢慢平静,僵硬地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拍外甥女的肩膀。
  如今他身上流的早已不止是英雄的血,而是太多太多人的血。
  殷焱拍抚着音音,好像音音还是小孩子,他说:
  “音音别怕,有小舅舅在,音音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他本想说得更明白一些,可到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殷焱避开了音音视线,伸手勾起窗帘看向窗外:
  这人倒不是不可以,可只音音欢喜还是不够的,他得——是个活人。
  他得能活下来。
  他陡然转了道,可这一转,可就把他的活路转得更窄了。到了殊死一搏的时候,九死无生中,他活得下来吗....
  富贵从来需命博,更不要说这是动别人根基的通天富贵,而他这个博富贵的人,还想有良心。
  殷焱看着窗外,没有再说话。
  第121章 “原来父亲,当年就知道了呀。”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的, 橘墨踩着青石地面,撑着油伞穿过清音院,进了廊下, 收了伞递给旁边小丫头,又擦了擦脸上身上水汽,这才掀帘子进去,一看到自家小姐的脸橘墨就先笑了, 探头问道:“孙家小姐这是递了什么信来?”
  音音一按信纸,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看向橘墨,赞叹道:“你说孙姐姐到底为啥这么能干呀!”
  不等橘墨问,音音直接又忍不住来了一句:“我孙姐姐,就是我孙姐姐!”
  好歹平复心中激荡, 音音这才看着橘墨低声道:“当年我心眼子就不少, 可还是给人拐了去,正是因为我看到了小舅舅,该说是旁人假扮的小舅舅。”
  音音现在都记得, 热闹的人流中, 她看到小舅舅激荡的心情, 她有太多话想说,太多委屈想诉。
  可那时候整个谢家都告诉她, 她的小舅舅是罪人, 再不会回来,就是回来也会给杀头。她不敢声张,又怕错过小舅舅, 甩开了身边的人, 自己往别人圈套里一钻, 人家直接收个网,她眼一黑就给提溜走了。
  “奴婢当然记的!”橘墨狠狠低头,她还记得听钟大娘跟串儿姐姐说过,这可不是一般的拐子,必是知根知底的人设下的局,难道是——
  果然就见音音双眼晶亮:“孙姐姐找到了那个婆子!”
  橘墨捂嘴!孙家小姐这才到了三皇子府多少日子,居然就干出这么大的事儿!
  音音又看了一遍菲尔的信,啧啧有声:“瞧瞧我姐姐!”不是她吹嘘,孙姐姐只是没有舞台,但凡给点机会,她孙姐姐就能展翅高飞!当年谢府中要是孙姐姐真是她姐姐,斗翻谢府这帮人!斗得那位三夫人得原地爆开!
  孙菲尔信上说得很简单,是查出三皇子府这个婆子跟谢家三夫人这边有勾连,这才仔细查,结果越查,发现这婆子身上有越多古怪。就是在音音出事那年,她直接被从谢国公府三房远调到庄子上,一调就是三年。
  这事儿可太怪了,在这之前这婆子正得宠信,结果就为摔了三夫人一个物件,一向宽大待下的三夫人就发落了这样一位体面的婆子。更怪的是,明明是到了边远庄子,这婆子儿子一家日子还越过越好了,那好得就有些离谱。
  三年之后居然又把这婆子掉了回来,送入了皇子府,这可是要充当重任的,是给谢汝臻备的得力眼线。
  孙菲尔说得简单,只要盯着这个婆子仔细梳理,就有太多不合常理之处。可旁人,谁会突然盯着一个婆子,刨根究底地去查她七年前十年前的事儿呢。
  也就是她孙姐姐,敏于人事!
  音音从信纸中抬头:“只待揪住这个婆子——”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橘墨自嘲一笑:“这个婆子,是我给——,我父,最后的机会。”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
  —— —— ——
  春雨中三皇子府办的春日小宴上,此时花园小路中,赵红英狼狈得紧。她身后玲珑撑着油伞追:“使不得,小姐,使不得!”小姐这个样子,万一给旁的贵夫人千金们看到,更不要想找人家的事儿了。
  谁知道赵红英直接上前一捂玲珑的嘴,把她的油伞一收,直接把人拉到树丛背后一蹲。
  淅淅沥沥的雨倒是不大,但很快就让两人狼狈不堪。
  玲珑被捂着嘴,不敢说话,最后那句“使不得”终于没敢说出来。赵红英蹲在那里,警觉地看着外头动静,一会儿才很小声道:“打草惊蛇了,这蛇往草堆里一钻,咱们可就再也找不到了。”
  玲珑只知道跟一个婆子有关,至于到底这个婆子为何这么重要她可一点都不清楚。可在玲珑看来,再重要,那能比小姐的名声体面重要?这副样子给人看到,那不是——更别想嫁人了。
  赵红英却全然不管,抬手抹了一把脸,一双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外头动静。
  不知这样蹲了多久,久到玲珑心里都升起了自暴自弃的绝望:算了,大不了回临城,在金陵嫁不出去,回临城总能嫁出去吧!他们小姐要钱有钱,要人样子有人样子,还是公主的结义金兰呢!
  玲珑在羊毛细雨中绝望地打算着的时候,就见她家小姐突然动了,一松手,丢下一句“去找孙侧妃”,撒腿就往前跑了。
  这时候玲珑才发现:天老爷,她家小姐追人追掉了一只鞋!给人看到,她家小姐完了呀!可这时候她家小姐已翻过了墙头,玲珑拍着墙头小声喊:“鞋,小姐,鞋!”
  就听赵红英爬起来直接回了句:“人都快跑了,还要什么鞋!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去找孙姐姐!”
  玲珑疯狂自我安慰:没事没事,至少墙那边是个荒院,没人看到没人看到,这里也荒僻得很,又下雨,连个人影都不会有。
  正这么想着,她就眼睁睁看着一位黑衣小郎君,正趴在墙头上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候还回了头,对着玲珑嘘了一声,然后直接越墙而过。
  就剩下玲珑彻底失魂落魄在微雨中:小姐的脚给人看到了,还是给位小郎君看到了.....
  赵红英把这婆子交到音音手中的时候,简单把那天的事儿说了,末了提了一句:“也没旁的了,就是遇到一个黑衣白脸的小子,居然敢拦我的路,问我是谁家小姐。”
  音音睁大眼:“你怎么说?”
  赵红英哼了一声:“我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说着一笑,音音就猜到大约是哪一类的实话了。
  赵红英的原话是:“本姑娘是你家——大爷!”
  她当时赶着追人,谁拦她,她都不会客气的,那可是当年害过音音的人。当时扔下这句,趁对方一晃神,她直接一拳头照脸砸下去,然后就跑了。
  简单交待完,赵红英还说:“放心,我动作很快,那日又狼狈,这人再认不出我。”
  音音望着自己姐妹,半天嗯了一声。心道她家珠珠,还是她家珠珠!
  办正事之前,音音回身问了赵红英一句:“那位小郎君,长得好吗?”
  赵红英一愣,“那谁能看仔细,好像不差吧。”说着低声道:“以我的眼力,很像军旅中人。”说到这里赵红英睁大了眼看音音:“不.....不需要.....灭口吧?”
  赵红英心道不至于吧,那位小郎君长得其实还怪好看的,倒不像个坏人.....
  音音:......
  “珠珠,你最近到底在看些什么书呀?”怎么张口就能想到灭口不灭口呢.....
  赵红英看了一眼窗外的雨,正正经经拍了拍音音的肩膀,“音音,去吧。”再磨蹭,也还是要去面对的,去看一看,她那个爹,能不能做一回爹。
  音音看着她,重重嗯了一声,转身带人朝着谢安书房去了。
  站在书房外等待通报的时候,音音想,这是回来后她第二次进这间书房。
  她回来两年了,第二次呀。
  一直到音音进了书房,捆得跟粽子一样的婆子被偃月丢在地上,音音慢慢把当年事情说了,最后道:“这婆子已招认,是——三夫人指使。”
  音音看着谢安。
  身后偃月橘墨都低头静待,至于婆子怎么就招了,倒也不必细说了,偃月心道那位孙侧妃,是真厉害呀,拿捏人性,那就三个字:稳准狠。这么个老辣的婆子,在她手里,根本都不够看的。
  只要这婆子不是三夫人亲娘,只怕都会招。就是亲娘,这在儿孙和三夫人之间选,也不好说。
  书房里,静悄悄的,没有点香。
  音音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声,她小时候期待过的,外头又黑又冷,下着雨,哗哗哗,哗哗哗,屋里点着炭盆,父——,父亲抱着她,给她读书。音音一时间记不清,这是自己儿时期待过的,还是见过的,在梦里。
  音音轻轻眨了眨眼,她听到谢安秉霜雪之色的嗓音,淡淡道:“婆妇之流,其言如何可信。”
  书房里很安静。
  十个字。
  有时候呀,彻底的绝望,只需要十个字。
  身后偃月猛然抬头,十年历练,偃月早已不是当年小丫头,经得住磋磨,稳得住自身,可这会儿她居然还像当年那个冒失冲动的小丫头,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都凄厉了:“三公子,您审审呀!您查一查,就知道她说的真假了!”
  “三公子,您怎么能,连查问都不查问一下呢!”
  凄厉一如当年。
  就连说过的话,都是当年,偃月呕血喊出的。
  偃月大约太悲怆,她错乱了时空,哪里还有什么三公子。她的二小姐,早已不在了呀。
  橘墨亦是涨红了脸,咬着牙,攥着双手,死死站在小姐身后。
  反而是这对长相颇似的父女,此时是如出一辙的安静。
  谢念音看着谢安,只轻轻眨了眨眼:眼前这个人,十年岁月,依然如初。
  谢安目光从婆子身上移开,落在了音音身上,他只淡淡看着,没说话。
  音音嘴角动了动,她望着父亲,轻声说了一句话,彻底让偃月失声,让橘墨颤抖。
  她说:“原来父亲,当年就知道了呀。”
  谢安只是淡淡:“无稽之言,何必当真。”
  音音自回来后,第一次对着谢安,恭恭敬敬行了子对父的大礼:先是膝,然后是双手,额头,触碰到了书房冰冷的青砖地面。
  恭恭敬敬三个响头,还他一场无谓的生恩。
  之后音音起身,带着人,出了书房,正遇到三夫人。
  好夫人好整以暇,从容地看了音音一眼。当年她还只是父亲书房里伺候的一个小小丫头时,就已是这般从容模样了。
  她不用说话,可一切很明白:她是谢国公府三公子心尖尖上的人,什么贵女千金,能耐她何。殷国公府千娇万宠的二小姐,在谢三公子眼中,日日嘘寒问暖,也抵不上她一声娇嗔。
  此时这种从容如出一辙,隔着微微细雨,她看着谢念音:公主嘛,又怎样。真相,知道了,又怎样。
  男人爱着一个女人,这心从来都是偏的,与真相无关。
  音音稳稳走过去,经过三夫人的时候她停了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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