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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这是犯了多大的事,那么心虚。

  厄立特里亚首都阿斯马拉海拔两千三百多,气候相较于干燥炎热的矿上简直是天堂。
  宁昭同第一次穿上了箱子里的长袖,等到傍晚甚至还加了一件薄外套。
  晚上九点钟武柯才和她碰上面,没寒暄几句,两人坐到沙发上,拨出了德里亚留下的联系方式。
  德里亚正在美国,比阿斯马拉晚八小时,一点钟,刚好吃完午饭。他们这行又没有什么午休的习惯,现在打电话应该很合适。
  电话响了,但接电话的是个说英语的女声,武柯解释了几句,那边女声很为难地说father现在很忙。武柯和宁昭同对视了一眼,问德里亚什么时候能有空,女声犹豫了很久也没回答。
  宁昭同向武柯示意了一下,接过电话:“Aldona,好久不见。”
  阿尔东娜呼吸一滞:“Ning?!真的是你?”
  “我想papa不会怀疑这一点,”宁昭同没有多说什么,“我想请求你帮我传达一句话给他:如果明天我不能在厄尔特利亚见到他,那他在闭上眼睛前绝对无法再见到我。”
  阿尔东娜急了:“宁,父亲最近真的非常忙。你可能不知道,阿纳托利和”
  “亲爱的阿尔东娜,那些我都不在乎,”宁昭同很轻地笑了一声,“请你忠实地传达。祝你有好运气,再见。”
  武柯确认了一下电话挂了,忍不住问她:“宁顾问,还不知道你和德里亚究竟有过什么接触?听起来不算太愉快。”
  她刚才那个话口吻可有点太硬了。
  宁昭同不紧不慢地为他续上水:“大约十年前,德里亚的主要业务都开展在叙利亚,那时候我在一个官方任务里和大部队失联,阴差阳错地加入了他的公司。我在叙利亚待了一年半,为他做了很多事。”
  武柯一惊,没想到她和德里亚竟然是那么深的羁绊:“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是老板,我们都算是他雇佣的员工,他出手阔绰,愿意为他卖命的人不少。当然,做的事肯定都不怎么合法,走私,贩毒,杀人,什么都干。诗蒂娜为他从黑市购买军火;阿尔东娜,就是刚才电话里的女人,立陶宛裔,为他联系大的毒品买家……”宁昭同一一说来,语速不快,眼神落在沙发对面的装饰画上,眼神略有失焦,“德里亚很喜欢雇佣女人,我是他手底下唯一的亚裔员工。那时候我陷在一个轰炸区里,睡觉都在提防着周围虎视眈眈的男人,实话说,那时候德里亚招募我,算是救了我。”
  武柯犹豫了片刻,还是问:“我听你叫他父亲。”
  宁昭同笑了一下:“实际上是雇佣关系。明面上他自诩一个大家族的父亲,逼着我们都叫他爸爸。其实也不少见,您知道,这种武装集团……他年轻的时候确实当过神父,在塞尔维亚,货真价实。”
  “塞尔维亚,那是东正教。”
  “对,东正教神父。”
  武柯追问:“他是真信教吗?”
  宁昭同顿了顿:“我不知道怎么判断这一点……他肯定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坏人,但他手上的确没有沾过一滴血,平时的斋戒礼拜都很虔诚。”
  武柯不明白了:“没有沾过血?”
  宁昭同嗯了一声,而后沉默了片刻。
  武柯意识到什么:“要是不太好说的话,您不用勉强——我只是怕漏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没有不好说……”她吸了一口气,眼皮闭上一瞬又睁开,“德里亚费心召集那么多人,往最乱的地方钻,本质是为了支撑自己的违法人体实验。这种违法实验会造就很多不正常的个体,有的代谢完全紊乱,有的肢体缺损严重,有的精神失常伴随很强的攻击性……叙利亚,战区,没人能治。为了基地的秩序,只能把他们都处理掉。”
  武柯几乎被那个词说得战栗起来:“……处理?”
  “对,处理……用最干净的方法,杀死他们。”
  武柯突然想起国内传过来的那段视频,瞬间明白了什么,一时喉间发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面前眉眼低垂的姑娘就站在正中,一枚一枚地将子弹按入,而后抱着枪开全自动,对着周围祈祷的女人们扫完一整个弹匣。
  血顺着不平坦的地流到她的脚下,像极了什么血腥的仪式。
  武柯直了直背脊,艰难地把那个句子问出了口:“宁顾问,你就是……负责处理的人。”
  她很轻地点头。
  是她。
  那些血,痛苦,绝望,疯狂……都是她亲手造就的。
  武柯觉得组织是疯了,不是组织疯了就是自己疯了——有这种底子的人还敢用,甚至派过来参与密级那么高的任务?!确定她把以前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吗?!
  武柯压住情绪,站起来:“宁顾问,我出去打个电话。”
  “您自便。”
  转接,转接,转接,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武柯压着声音:“您好,关于宁顾问,我有一些事情想向您了解一下。”
  那边顿了顿:“说吧。”
  武柯把刚刚了解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请您再考虑考虑,这个风险……”
  那边态度很随意:“我知道了,不用担心,她是上面发过话能用的。”
  “上面……”武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不知道是哪位发的话?”
  “你这话问得可有点没规矩了,”那边听着像是把烟从嘴里取了下来,笑了一声,“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现在上面坐着的,那位姓沉的大佬,是从我们这儿走出去的,这个知道吧?”
  武柯大惊:“宁顾问是那位发的话?!”
  那边人不说了:“挂了,少联系。”
  “是!”
  沉——
  那位是从情报口走出去的武柯知道,但他都坐到这个位置了,还特地关照这么一句?
  犹豫了一下,武柯挂了电话,打给自己的下属:“喂,崔秘书,还在办公室吗?”
  “武参赞,”崔乔刚把钥匙插进宿舍门,很利落地抽回来了,“刚到宿舍,您是需要什么文件吗?”
  “刚好,你去我的宿舍门口,在最中间那盆多肉底下拿一把钥匙,”武柯往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然后进我的办公室,钥匙你是有的。我办公室桌子底下有个保险箱,钥匙就是花盆底下那把,你帮我找一份编号尾号1012的文件,然后把它妥善销毁。”
  崔乔应声,再向他确认了一遍:“编号1012,销毁。”
  “是,”武柯缓了神情,“麻烦你多跑一趟,录个视频,我下个星期就回来。”
  挂掉电话,他回了小厅,宁昭同明显感受到再进来的武柯眼神变了,却没看懂:“武参赞?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武柯回过神,“宁顾问您先休息会儿吧,那边来电话我再跟您说。”
  崔乔先回宿舍放了包,就着一份打包回来的甜点把今天的补剂吞了,才慢吞吞地出门上楼,去武柯宿舍门口摸钥匙。
  看着黑沉沉的天,他隐约想着,虽然外交工作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时候,但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接受这么蹊跷的命令。
  武柯的花养得很好,何况是多肉这种东西,非洲光照足,只要按时浇水就能爆盆。他伸手进去摸了两下,摸是摸到了,发现拽不出来。抬起花盆一看,这钥匙竟然是勾在花盆下的一个铁圆环上的,顿时有点无语。
  这是犯了多大事,这么心虚。
  费了点劲把钥匙取下来,他捏着手机下楼,顺着昏暗的石子小路朝着使馆的办公区走去。
  进了武柯的办公室,崔乔先关了门,灯也没开,打着手机的电筒去桌子下面翻箱子。那保险箱放得挺里面的,个头不小,还挺沉,崔乔干脆钻进底下。
  手机放在衬衫胸前的口袋里,一束光线打着一个样式古老的保险箱,他觉得这画面还挺刺激的。钥匙进去旋转两圈,开门,熟悉的尘封文件的味道,摞在一起的档案袋子。
  1012。
  他慢慢地翻找着,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数字……1012。
  好像是谁的生日?
  终于目光落定,他压着其他袋子,将那份档案抽出来。
  1612-0008-1012。
  好奇怪的编号方式,跟其他都不一样。
  崔乔确认了两遍,把保险箱锁好,给旁边的碎纸机插上电,将手机调到录像模式。但档案进去的前一秒,他突然心头一动,把手机关了,放到桌面上。
  顿了顿,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将档案袋细细地裁开。
  一张一张进去,碎得才更干净吧。
  这份档案捏着不多,倒出来才发现还是有好几张的,甚至有一张照片在里面。他从底下拿起那张照片,主体是个头发剪得很短的姑娘,但笑得很温和,眉眼都舒朗地展开——
  他脸色僵住了。
  几秒后,他一把将所有东西塞进档案袋里,揣进衬衫里,从后窗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照着袋子里的东西,他认认真真地配了一份类似的,又翻回来,找好录像角度,把它送进了碎纸机里。
  机器运作的噪音此时听起来如此震耳欲聋,他察觉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在运作结束的一瞬间开始急促起来。他强行压下,考虑着这个距离,手机的自动降噪功能会不会把他不正常的呼吸录入进去……
  他按下停止按钮,静了一会儿。
  出纸口里是一团手指长宽的纸屑,里面还有照片的痕迹。
  他带着垃圾出门,回到宿舍,在卫生间里将所有焚烧殆尽。两个视频发给武柯,他洗干净手,走到阳台上去。
  星辰璀璨,他抽出一根细长的烟,慢慢地点起来。
  1012。
  那是同同的生日。
  1612,0008……这是什么意思?
  北京,冬日一贯阴沉的天气,星期天。
  秘书轻声细语地念了一遍下周的行程安排,沉平莛闭着眼睛,轻点了一下头:“周四下午小宁没有课吧。”
  秘书神色略顿了一下:“是的,宁老师周四只有上午第三、第四节的课,上到中午十二点整。”
  “你跟她联系一下,周四的晚饭我想见见她。”
  “……书记。”
  沉平莛抬头:“怎么?”
  秘书把文件夹放到身前,手握紧了边沿:“书记,宁老师一周前出发去了非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北京。”
  沉平莛看了他片刻,问:“什么事去非洲?”
  秘书小声道:“前年我们在厄尔特利亚找到的那个油田,本来都签下来了,但最近厄尔特利亚的反对派势头很猛,估计很快就会打到油田地点。我们怕当地政府护不住,派了一百多人的武警特战过去驻守,大概是半个月前的事。”
  沉平莛还算有耐心:“我知道这件事。”
  “当地局势很复杂,我们的军队不好朝反对武装开火,即使是为了自保。负责人提议找人跟反对派和谈,一家公司答应为我们做中介,提的唯一要求就是,他们的老板想见一见宁老师。”
  “他们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秘书在文件夹里翻了翻:“Delia.Ottaviano,一个意大利人。”
  “德里亚?”
  “是。”
  沉平莛明白了。
  德里亚,想见她。
  一段短暂的沉默,秘书不安地抿了一下嘴唇:“沉”
  “这件事是谁负责的?”沉平莛问,“我是说,是谁拍板通过了这个计划?国安那边我是让你打过招呼的,没有人来问你一句吗?”
  秘书终于控制不住脸色了,尴尬地小声回道:“对不起书记,这件事是我疏忽了。他们说宁老师跟您说过,您早就同意过了,我就没怀疑……”
  沉平莛捏了一下鼻梁。
  这是外面有敌,内里有鬼了。
  顿了片刻,沉平莛又问:“能联系上小宁吗?”
  “厄尔特利亚对sim卡的管控很严,宁老师没走正规渠道入境,应该是没有的。”
  “线上方式呢?”
  “厄尔特利亚网速很慢……”秘书都觉得这路快堵死了,虽然不知道说的是跟宁老师联系的通路还是自己的青云路,“如果宁老师在矿上的话,可以尝试下打武特的卫星电话。”
  沉平莛看他一眼。
  秘书闭了嘴,有点想扇自己一巴掌。
  说的什么话,打武特的电话,还嫌事情不够麻烦是吧!
  沉平莛也不想在这关头找他麻烦,挥手示意他出去:“盯一盯,有什么事及时跟我说,下去吧。”
  “是。”
  “等一下。”
  秘书转头欠身。
  “腾出手查一查国安那边什么情况。”
  “是。”
  德里亚的电话在当夜十一点打过来,宁昭同清醒得很快,从武柯手里接过电话:“好久不见,papa。”
  德里亚的确已经很老了,声音听着中气不太足,倒还带着自认幽默的笑意:“我的女儿,亲爱的宁,你真是太绝情了。”
  “我很愿意当面给你道歉,不知道我明天能不能有幸为你献上一束花?”
  “当然,那是我的荣幸,”德里亚笑,“我准备在两个小时后乘上飞机,我想我们应该为难得的父女重逢找一片风景优美的地方?”
  宁昭同看了武柯一眼:“你有什么不错的建议吗?”
  “就在阿萨布怎么样?亲爱的宁,我美丽的女儿,你在我心目中就像红海一样晴朗动人。father还没有为你从普林斯顿获得博士学位庆祝过,我们真应该对着大海好好聊一聊。”
  “很荣幸。”
  “那就决定了,明天,当地时间中午十二点,我想你会需要一些时间准备的,”德里亚似乎站起来了,电话那边传来走动的声音,“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夜晚,我的牡丹修女。”
  宁昭同垂下眼睛:“期待与您的重逢,向您告别。”
  挂掉电话,武柯向她确认:“明天中午十二点,阿萨布。”
  “对。听他的意思,他在那边应该有准备。”
  武柯点头:“我会尽快打听清楚情况,陈队长那边也我去联系。您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宁昭同想了想:“帮我准备一束花吧。”
  “好,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宁昭同轻轻摇头:“什么都可以。”
  阿斯马拉到阿萨布有很过得去的公路,只是肉体可感温度随着海拔变低越来越热,临近阿萨布的时候吴崇山长裤都有点穿不住了。
  武柯在副驾驶上,慢慢跟宁昭同讲着一些情况:“阿萨布是厄尔特利亚最大的港口,现在已经被反对武装占领了,听说港口经常能看见埃塞俄比亚的船,所以才有那么多传言,说反对派是埃俄支持的……”
  宁昭同闻言,不免问:“那陈承平他们过来有没有什么危险?”
  “不会,反对派占领了阿萨布后基本没对当地生态进行干涉,也一直没戒严过,”武柯顿了顿,“他们昨晚就出发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当地做布置了。您不用担心,他们是专业的。”
  倒确实不怎么担心。
  过了一会儿,宁昭同突然又问:“前几天您说,诗蒂娜是要在比沙建立基地?”
  “对,比沙。”
  “比沙是在……阿斯马拉西边偏北的地方,更靠近苏丹,是吧?”宁昭同回忆了一下地图,“两个地方为什么会离那么远?”
  武柯直接递来一张局势图:“比沙也已经被反对武装占领了。”
  宁昭同有点惊讶:“都离阿斯马拉那么近了……”
  吴崇山在驾驶座上笑道:“不然怎么说这波成气候呢。政府军港口丢了两个,西南部基本不剩什么了,看现在的局势,北边也守不住。”
  宁昭同在油田位置轻轻点了一下:“确实是迫在眉睫了。”
  武柯难得露了个笑脸:“那就期待您能给我们带个好消息回来了。”
  一下车,傅东君冲上来跟一天不见的师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兴奋道:“同同我跟你说,我们一路180码飚过来的,这公路不限速,那风吹得真的,爽死我了!”
  宁昭同忍着笑扒拉了一下他长了不少的头发:“看出来了。”
  聂郁接过她手里的花,取下墨镜,小声道:“队长没来。”
  “啊?”宁昭同真没想到,“他有事啊。”
  傅东君解释:“雷队长不肯放他走,那矿上情况太复杂了。你别担心,兄弟们这回好手尽出,稍微出溜一点儿的都照顾孩子去了。”
  宁昭同被逗笑了:“那不该带你这个吉祥物啊。”
  傅东君不满:“你哥我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紧着你用你还不领情。”
  “我是觉得你少往德里亚面前凑比较好。”
  “当然不敢往他面前凑,”傅东君顿了顿,指了一下聂郁,“这人也是,不能跟着你。”
  宁昭同惊讶,手肘轻戳一下聂郁:“指挥官阁下?”
  “确实是哦,”聂郁笑,“去挑两个顺眼的当保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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