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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捌

  贰拾捌
  流云卷雨,春风轻柳絮,梆子的声音遥遥响起,听起来格外凄凉,那股奇怪的香味变得更浓烈了,紫鳶的心却沉甸甸地下坠,好像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了。
  紫鳶勉强按下心思,他放下花瓣碗,裙轻才动佩,鬟薄不胜花,佯作撒娇道:「奴家知道大人喜欢眠樱姐姐,也不想乱吃飞醋……」
  语音未下,靳青嵐突然横抱起紫鳶,向象牙雕缠枝芙蓉床榻走去。
  满地落红初过雨,画烛烧兰暖復迷,烛摇红锦帐前春,锦褥花明满室铺,紫鳶柔顺地靠着靳青嵐的胸口,兰膏坠发红玉春,燕釵拖颈拋盘云。他的双手勾着靳青嵐的颈项,玫瑰红三多纹妆花缎锦袖缓缓滑落,一圈玳瑁镶金嵌珊瑚釧环在酥酪玉臂上。
  靳青嵐重重地把紫鳶丢在床榻上,枕上玉芙蓉,暖香堆锦红,紫鳶秋波欲流不断,生香微湿,腻脸馀醺,暖烘肌欲透,石榴裙染象纱轻,芳姿艳态妖且妍。
  终于,靳青嵐扯开紫鳶的鸳鸯对衔罗结,露出羊脂白玉似的诱人胴体。
  帐卷芙蓉长不下,重檐细雨偏红烛,春应未已,半欹犀枕,乱缠珠被,一墙之外却是雨溟风泠,轻薄桃花逐水流,湿花春雨如珠泣,和霰撒珠盘,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晓色凝暾,春雨依然潺潺不止,繁红一夜经风雨,只剩空枝,东风满地桃花,绿波平幔带花流。
  厢房里卷金泥红湿,薰炉宝篆浓,残灯朱幌,床畔灯花结碎红,翡翠屏遮,芙蓉帐掩,隐隐窥见霞销枕处红,鸳衾惹满翠云香,诉说着昨夜的巫山云雨。
  紫鳶螺浅欢馀黛,绿鬟云散裊金翘,眼波犹带睡朦胧,腰肢纤细困无力,尚馀娇困剔银灯,然后临桁下而牵裙,就箱边而着金釧。
  他穿着双蝶绣罗裙,裙儿细襇如肩皱,绣带同心结未成,大片春光一览无遗,手里拿着雕花象牙刮刀,小心翼翼地给靳青嵐修剪鬓角。
  密竹玉兰掩映间,花外漏声迢递,网户交如綺,纱窗薄似烟,翠匣开寒镜,靳青嵐坐在镜台前,专心致志地阅读着另一本县志。
  那股幽香依然縈绕四周,彻夜不曾散去,跟昨夜春宵合欢里的情欲芬馥交错着,彷彿被另一人偷窥着那场在春夜膏雨里发生的情事。按理说紫鳶早就习惯那股香味了,但他却依然清晰地感觉到其存在,唯一的原因就是那股香味已经愈来愈强烈了。
  忽地,有人敲响木雕彩绘鏤空凤凰牡丹四扇屏风,靳青嵐翻过一页,淡淡地道:「什么事?」
  「稟告大人,眠樱小姐不见了。」那是长随的声音。
  奇怪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紫鳶心中一跳,手里一抖,几乎在靳青嵐的左颊划了一道口子。靳青嵐从嵌玉琉璃镜里冷眼瞧着紫鳶,紫鳶立刻匍匐他的脚边,准备受罚。
  「仔细搜索眠樱的厢房,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现在还早,鬼市子应该散了不久,来得及找那些贩夫走卒仔细盘问。」
  靳青嵐有条不紊地吩咐之后,长随便领命退下了。
  云淡日曨明,满院落花轻,耳边的雨声却是忽大忽小,紫鳶浑身冰冷,心跳一下比一下飞快,一整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
  「请问大人……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紫鳶吞咽了几次口水,他猛然想起昨天的事,便哑声问道:「他……是不是被那些山匪掳走了?」
  靳青嵐终于合上县志,他戴上象牙雕连环纹扳指,平静地道:「眠樱昨夜告诉我,他最近在用一种很特殊的香饼薰衣,应该就是此刻这股香味。他说你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我们能够以此作为线索。」
  他的声音极少有起伏,就算在这种时候,他说话依然不疾不徐。
  事关眠樱的下落,紫鳶的心思转动得异常飞快,他总算想起那股香味的来歷—当初靳青嵐打算带走眠樱时,紫鳶曾经把香玉辟邪送给眠樱作为饯别礼,这股香味正是来自香玉辟邪。
  「是的,奴家……应该知道那是什么香味。」
  一开始的惊慌逐渐平息,紫鳶想起靳青嵐向来对自己不假以辞色,昨夜突然反常地要自己一人侍寝,刻意把自己从眠樱的身边调走,现在他总算恍然大悟了。
  靳青嵐沉默地看着紫鳶的神色变化,他没有催促紫鳶说下去,只是把描金带彩黄杨木发梳塞到紫鳶手里。
  紫鳶扶着镜台站直身子,双腿还是微微发软,他向靳青嵐挤出一点虚弱的微笑,然后梳理着靳青嵐的青丝,皓腕却是颤抖得厉害,几乎要扯断靳青嵐的青丝。
  云母空窗晓烟薄,朝来半和细雨,空塘水碧春下微,东风散漫杨柳飞,镜里的紫鳶花鬟如绿云,鸳鸯绣带宽,却是掩不住玉痕垂粉泪,似翦断鮫房珠串,几滴泪珠甚至掉到靳青嵐的手背上。
  靳青嵐刚刚以衣袖抹走手背上的泪珠,一连串泪珠又掉下来了,他只漠然道:「当初我要带走眠樱时,他明知经此一别,与你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但他从来没有劝我带走你,是你后来向我自荐枕席,我才注意到你。」
  紫鳶一言不发,清泪穿破脸边花,双手却还在专心为靳青嵐梳起发髻,插上伽南香木雕莲花纹嵌青玉碧璽簪,再佩戴云雕白玉冠。
  靳青嵐站起来,紫鳶从竹丝薰笼上拿起品月色四则汉瓦纹织金缎狩衣,默默侍候靳青嵐穿上狩衣,又温顺地跪在靳青嵐的脚边,弯身为他整理指贯。紫鳶的衣襟下绣罗红嫩抹苏胸,肌肤汗湿酥融,一双乳头穠李蕊繁。
  「我当然……想要跟眠樱一起,但如果有一天,要是我不在他的身边,他会过得更幸福,那么……就算他拋下我,我也没关係的。」
  紫鳶满眼泪珠和语咽,他的声音很轻,彷彿不是在回应靳青嵐,而是在告诫自己。
  淡云障日,落花微雨隔红楼,杨柳低愁缕,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中桃花红欲然。
  紫鳶为靳青嵐撑着一把湖色金鱼戏藻纹暗花绸伞,二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锦籜参差朱栏曲,他们愈是接近眠樱的院子,那股香味就愈是浓郁,连雨水也无法洗褪半分。
  「大人,这是香玉辟邪的香味。」紫鳶无暇梳妆打扮,只蝉薄轻梳鬓,螺香浅画眉,穿着碧鸞朱綃半袖衫,纤臂系着秋云紫绦帕。
  靳青嵐皱眉道:「那是什么?」
  紫鳶娓娓道:「传说前朝帝王曾经赏赐他的相国一双香玉辟邪,每尊辟邪高一尺五吋,异香扑鼻,若衣服沾上香味,哪怕多次洗涤也是经年不散。相国把那双辟邪放在书房里,有一天他正在书房工作,却听到一尊辟邪大笑,另一尊辟邪大哭,他一怒之下摔碎两尊辟邪,之后他的房子,还有房子所在的巷子足足留香几个月,比古时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还要厉害。」
  靳青嵐似乎觉得难以置信,他蹙眉道:「眠樱用的就是那尊香玉辟邪的碎片?」
  「是的,听说是把香玉辟邪的碎片碾碎后製成的香饼,所以香味极为浓厚。」紫鳶略略躑躅,说道:「奴家还有一事想要稟告大人。」
  靳青嵐微微点头。
  「昨天在北城门里,奴家看见几个虚无僧也在进城,奴家听说官府对虚无僧素有优待,容许他们戴着天盖进出城门,所以不少逃犯戴着天盖,假装是虚无僧……大人或许可以查找昨天北城门的入城卷宗,看看能否找出那些虚无僧的下落,指不定从他们身上可以打听到什么。」
  不同于一般僧侣,虚无僧出自普化宗,他们出门化缘时除了穿着架裟和拿着尺八外,也会戴着天盖,所谓天盖乃是深编笠,可以覆盖着整个头部,使他人无从分辨其外貌身份,因此假扮成虚无僧也成了不少罪犯易容逃跑的方式。
  「我昨天的确见到几个虚无僧。」靳青嵐沉吟片刻,他转身向长随吩咐道:「派人到北城门里打探那些虚无僧的下落。」
  长随领命离开,此时靳青嵐和紫鳶也来到眠樱的厢房前。下人甫一打开房门,过于浓烈的香味顿时如同一团黑压压的蜂群迎面扑来,甚至变得呛鼻难闻,使人喘不过气。
  紫鳶飞快地以锦袖掩鼻,好不容易才按下打喷嚏的衝动,免得在主人面前失仪,反而靳青嵐没什么顾忌,一连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霏霏细雨穿窗湿,杨花扑绣帘,二人绕过小障明金凤,幽屏点翠苔,绣帐里芳蕤薰绣被,水晶几上酒中馀馥溢金壶,看起来一切如常,唯有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妆奩里被大肆搜索过,毕竟在姬妾的闺房里,通常妆奩里会藏着最多金银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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