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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绒 第27节

  这个季节,吃什么凉菜霜酪,皇后扫了一眼封暄,为母的直觉让她感到那个让儿子开窍的人就在这里。
  满殿里,吃凉菜霜酪的人不少,但,只吃凉菜与霜酪的,也就……
  皇后缓缓把目光放在了司绒公主身上,怪不得燥啊。
  作者有话说:
  哑巴公主vs偷欢太子。司绒还是天真了,下午这点儿真不算什么。
  第28章 有猫腻
  “皇后请我?”
  席散后, 司绒正要回云顶山庄,就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姑姑拦了下来。
  “正是呢,公主这边请,皇后娘娘就住在听风院。”大姑姑叫花丫儿, 从小跟在皇后娘娘身旁伺候, 大家都称她一声花姑姑, 是个和善人,说话声音温厚又舒慢。
  “那就,有劳花姑姑了。”司绒跟在花姑姑身后走,心里有些惊疑不定, 甚至有某种挖了别人家的小白菜, 还被当场逮住的羞愧感。
  舌头又隐隐开始痛。
  “不知道公主宴上吃得可还习惯?”花姑姑仿佛拉家常似的开口。
  “习惯。”司绒脱口答。
  “奴婢瞧十二皇子与您亲近,这可真好, 小皇子在宫里也是独一份儿的乖巧,就是身世可怜, 性子不免怯了些。”花姑姑说话如春日拂风,面庞带笑,让人很容易敞开心扉。
  “小皇子确实乖巧,草原上找不出这样规矩的孩子。”司绒真心地回了句。
  花姑姑话头猛不防一转:“丹山马场那事儿之后, 小皇子便被太子带去了镜园,报给娘娘时说的是小皇子性子太弱,放在眼皮子下带几日, 拔拔他的气性。”
  司绒在话语中捕捉到不寻常的两个字, 捋了一下耳发,谨慎地应了一声:“略有听说。”
  花姑姑拂开了桂枝, 她不介意司绒前后语气的变化, 心里喜滋滋, 越是遮掩,越说明有戏,她接着说道:“娘娘为此甚感欣慰呢,咱们太子虽瞧着冷清,实则和娘娘一样,都是热心热肠。”
  桂枝抖动,冷香拂面,有零星几点浅黄的桂子落在司绒头顶,她没察觉,品着这越听越不对的话,懵了一懵,道:“这倒不太了解。”
  万幸,拐过一道石桥,前边就是听风院了。
  落日垂下远山的时候,天际还有暗橘色的余辉,晚风徐徐推着薄云,往湖畔老树虬枝上盘一顶灰白的伞盖。
  不幸,司绒在这老树下见着了封暄。
  封暄也一眼便看到了她,她踏着波浪状的灰云与暗橘夕光而来,头顶有零星的柔黄色。
  哦,落了桂子。
  他的拇指和食指交叠,不自觉捻了捻,看那桂子碍眼。
  皇后这安排里透的深意足够令人遐想万千,再扮仇人就蹩脚了。
  所以两人都默契地安分规矩,装得素不相识,眼神也乖巧听话,似两道平缓的水线,无声交汇,再安静错开,不发出半点儿浪声。
  邱屏邱太医正弯腰盖上药箱子,一边轻声说些秋日养身的话。
  皇后娘娘一身素淡的秋香色常服,坐在一旁仔细地听着,四旁点了几盏绢灯,光线不亮。
  封暄的五官其实与她不像,他五官浓烈,尤其眉眼,如重墨点漆,昏暗之下也足够抓人眼睛,而皇后娘娘面庞素净,细眉润眼,似轻描淡勾的寥寥几笔山水画。
  若说有哪儿是一瞧便知这是母子俩的,便是如出一辙的冷淡面色,他们的情绪都不挂脸,并没有令人反感的冷傲,而是某种秩序与规则的井然体现,都是不被情绪左右的人。
  司绒脚步未顿,上前给皇后行礼的时候,邱屏背着药箱从她身旁经过,躬身行礼,仿佛初见。
  皇后神情淡,眼神却温和,在司绒行礼时将她仔细看了一眼,团扇徐徐摇动起来——确实是个标致孩子,灵窍大方,还挺沉得住气。
  花姑姑上了点心,月亮爬起,玉辉泄入静湖里。
  三人便就着月色,坐在这湖畔老树下的竹椅饮茶,旁边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公主尝尝这茶,南黎国传过来的,近日秋燥,饮茶正当时。”皇后捏着一柄缂丝团扇,上面的花纹很清雅,是半面风吹鳞动的湖,和眼前之景相得益彰。
  “多谢娘娘。”司绒捧起茶盏,这茶盏是石青色的,粗糙厚实,茶色澄澈,入口清香。
  “可合意吗?”皇后问,“阿悍尔多喝奶茶,本宫平素喝的浓茶恐你喝不来,便挑了这萃山茶。”
  “好喝,”司绒点头,她不懂茶,说不出什么门道,“娘娘费心了。”
  好喝,封暄唇角微微地勾了一下,往那茶水上多落了两眼,她挑嘴得很,没有说过镜园的茶好喝,倒是嫌过镜园的茶苦。
  司绒慢慢地把一盏茶用完了,在搁茶盏时看了封暄一眼。
  他早在晚宴前就换下了银甲,穿的是一身黑色常服,手肘搁在桌旁,手指头弯垂到桌上,指尖轻碰桌面,偶尔点一点,目光放在远处的湖面上,挺放松的模样。
  司绒略有些闷怔,真就是来喝茶的啊。
  皇后看着她空空的茶盏,摇动了两下团扇,也不叫人来添茶,继续闲话着阿悍尔的景致风情。
  没一会儿,封暄动了。
  他喝光了自个儿那杯放了整一刻钟,放到冷都不爱喝的茶,再拎起茶壶往三个茶盏里添了些,司绒又捧起了茶盏。
  司绒饮一杯,他就皱着眉陪一杯,再继续添茶,小动作循环往复,都收在了皇后的眼角余光里。
  皇后抬起扇面轻摇,把唇角泛起的笑藏在了风吹鳞动的湖色中。
  从阿悍尔风光说到了司绒的喜好,皇后的话看似是闲聊,实则问得很细致,司绒觉得她好像成了个毛线织的小人,正一条一条地被皇后拆开来细看。关键在于,皇后的谈吐太舒服了,娟静里有条不紊,分寸拿捏恰到好处,不知不觉就化去了司绒的警惕心,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掏了不少自己的底子。
  封暄呢,封暄半个时辰就开了三次口,两次是教人重沏一壶茶来的,自然地把自己当作了这老树下的一片叶,沾了茶水,黏着在竹椅上,安静地听着对话。
  司绒再小心地把话题挪回香茗点心时,皇后露了些疲色,司绒便欠身告辞。
  皇后把团扇放在腿上,看了眼听了一晚上闲话半点儿不耐都没有的封暄,摆摆手:“夜色深重,暄儿与公主同路,小心照应些。”
  皇后由花姑姑搀着往拱门后去了,司绒悄悄松一口气。
  封暄与她往湖边僻静处走,忽然叫住了她。
  “嗯?”司绒不明所以。
  封暄抬手往她头上一拂,总算把她头顶那几点碍眼的黄金蕊拨了。
  司绒伸手碰了一下他手背:“皇后娘娘是邀我来品茗、吃糕、谈天的么?”
  她说得隐晦,意思便是你自个儿下午时的一通胡闹,没把我也给扯出来吧。
  “你说呢?”封暄应得随意,他垂下的手指动了动。
  “不知道,我看娘娘……嗯?”司绒正冥思苦想呢,她还真摸不准皇后是什么意思,即便有什么微妙的想法,也自个儿给自个儿摁下了,免得落个自作多情。
  手就突然一暖,被封暄牵在了手里,她默了默,把手抽回来,半笑道:“殿下,玩儿呢?”
  封暄手里空空,不是滋味儿,他没有再往前,定在了原地,看司绒自顾地往前走,她似乎没有为他停下的意思。
  湖上有风来,月圆,一轮饱满的弧挂在天边,倒映在粼粼千片的湖里,就是一粒明润的白珠,他看着湖里那颗白珠,在明错光线里,仿佛缀在她干净小巧的耳垂下。
  他忽然想把湖里的白珠、天上的圆月都给她。
  也想让她朝自己走一步。
  “司绒,进城玩儿吗?”
  “夜半纵火?”司绒已经走出了四五步,闻言转回身,在月色里望向他。
  “嗯。”
  “去,迫不及待。”能亲眼看着李迷笛的心血被一把火烧干净,当然过瘾。
  封暄这会儿便朝她伸出手,并往手上落一眼。
  就这么个动作,让两人都有片刻凝滞。封暄没做过这事儿,倒老手得好似个撩拨人心的惯犯,眼神放在她身上,整个威慑力略微拔起来,为这显露几分幼稚的动作撑腰,伸得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思。
  司绒偏不过去,也往他掌心落一眼,装着看不懂的样子:“殿下要什么?”
  封暄的眼神陡然危险,但还是忍了,对她说:“来。”
  司绒这才轻轻笑了一声,裙裾荡起了一地月辉,来到他身前,把手覆上去,穿过他的五指,而后封暄迅速合拢,把她往身旁一带。
  行了,握住了,踏实了。
  月色如水,两人忽远忽近,像是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过天河的伴侣,看起来都在较劲儿,却隐约地碰出了有情人的亲昵。
  身后的拱门里,现出两道人影,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湖畔小径那头。
  “这两个孩子,”皇后转过身子,搭着花姑姑的手往里走,“还有得磨。”
  “娘娘不要担心太过了,有得磨也比殿下不愿磨好,这高处孤冷,就怕殿下没个体己人。”花姑姑说的是掏心话。
  “体己人,他们俩离体己人还远着。”皇后摇头。
  “殿下自小聪颖,姻缘也必定顺遂。”花姑姑从小看太子长大,心里当真高兴。
  “暄儿是聪明,就是太聪明了,脑子动得太多的人都有个毛病——忽略心声。他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机关算尽都要得到,你看他克制冷情,其实只承袭了我们纪家的冷面皮,实则他们封家人,都是天生的掠夺者,偏还都出情种。”
  花姑姑跟随皇后多年,知道皇后只是想倾诉,她静静地听,并不插话。
  皇后顿了顿,手里的团扇贴在身前:“司绒一看便知是个骄傲的性子,不可能任他拿捏,两个人太刚强,会碰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若碰伤了能彼此爱惜倒也好了,只怕暄儿手段硬,把计用在阿悍尔上头,到头来消磨了感情,司绒不肯再给他机会。”
  “这孩子啊,人生就是走得太顺了,生下来就是储君,天下名士倾尽心力教导,文韬武略样样要拿第一。你记得他小时候吗,才八岁,射箭射得没老二老三远,面上不说,回到东宫日夜都在练,那墙都是斑驳的,十五岁时一战定势,北昭上上下下,没人敢逆他半句话。”
  “太顺了!没栽过跟头,就不知道缘分缘分,缘难求,分难守,这是世间最不可控的东西,”皇后把团扇一挥,“他迟早要栽一回。”
  花姑姑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殿下和公主都是有福之人,娘娘不要太操心,您累了一日,奴婢一会儿给您捶一锤腿。”
  皇后点头:“嗯,那边还是淑妃守着?”
  花姑姑应是:“几个太医都是咱们的人,还有殿下派的侍卫一刻不离地看着皇上,出不了事。”
  皇后露出松泛之色:“她爱守就让她守吧,一会儿叫小厨房上点吃的,这行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奴婢给您捏面疙瘩,上点豆腐砖,咱们悄悄地吃。”
  *
  皎皎的月色铺在湖畔小路上,又铺到了宽阔的马道,再一路延伸至灯火不夜的京城。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小巷中驶出来。
  司绒撩开车帘一角,看西南角那起伏不定的火光与灰烟交织,这火势在满京城纵横交错的锦街灯龙里,就像乍然迸开一朵不起眼的小黄花,那涌上天际又散于气流中的,既是北昭朝堂的隐患,也是司绒胸口压的一口浊气。
  没有人能把手握在阿悍尔公主的脖子上。
  她与李迷笛在今夜之后,梁子是彻底结死了,或者说,在他把手握上司绒脖颈的那一刻,司绒就没有兴趣再与他维持表面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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