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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司匹林 第27节

  果不其然,靳时雨斜了他一眼,即将要钻出口的那个“随”字口型都清晰可见。谢臻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避免自己听到这两个字后会更上火:“我看你是不饿。”
  “不想吃的话你随时可以回家。”谢臻又抬手顺势一指,指向靳时雨手里的两个纸袋和自己手里的纸袋:“最好把这些也一块带回去。”
  靳时雨愠怒,脸色有些难看,咬牙切齿地叫道:“谢臻!”
  谢臻神色不改,但是好歹是收了话头,他来回看了好几眼,靳时雨依旧是臭着那张脸,等待他给个说法,他轻啧了一声:“靳时雨,你比小时候烦人多了。”
  小时候这三个字,像是打开了靳时雨身上的某个开关,靳时雨的表情在刹那间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谢臻的错觉,他总觉得靳时雨刚刚或许是假的恼火,但是现在,或许添了几分真情实感出来。
  蓦地,靳时雨不再说话了,原本侧身靠向谢臻的那一点距离,也瞬间拉开了些许,他满脸漠然:“你定吧,去哪都行。”
  两个人的气氛陡然间变得有些尴尬,谢臻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来回摸了好几次后颈,他抿着嘴唇一声不发,只能别开视线,苍白又无力地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小时候很烦人。”
  “我只是——”
  “我只是说,你没有小时候好说话,没有那么……好哄。”
  不好哄这个话一出来,谢臻破天荒地觉得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恶心又肉麻的字眼,哪怕这个词眼儿的意味也称不上多重,但放在争锋相对的两个人之间,就显得有一些暧昧和肉麻。尤其是谢臻主动说出来。
  这和变相说自己刚刚是在哄他有什么区别……谢臻心道。
  靳时雨也不愧是靳时雨,冲他皮笑肉不笑地发问:“你的意思是你刚刚在哄我吗?”
  谢臻觉得靳时雨这人关注点有点新奇,他哽了一下,还未张口,突然听见一声响得几乎能穿透整个商场的喊声:“靳哥!”
  周围的人的视线纷纷投在他们身上,靳时雨微微蹙眉看向声音的方向,在看见陈家伟和后面笑脸盈盈的沈京昭时,靳时雨下意识挡在谢臻面前,将谢臻遮了个大概。谢臻记得这个人,当时进了拍卖会,还险些被杨四一了百了做掉的条子。
  实话讲,谢臻这个时候就应该带上东西转头就走,避免在后续给靳时雨的工作带来什么麻烦。但是就在谢臻打算掉头转身就走的时候,眼尖的沈京昭却精准的在他要走的那一秒喊住了他:“谢臻。”
  “家伟,你怎么和沈监察官待在一起?”靳时雨视线不徐不疾地落在满面笑容的沈京昭身上。
  陈家伟摸了摸头发:“噢,靳哥,是这样的,你这今天不是休假吗?高局就让我出来带着沈监察官来几个哨点转转,你知道的嘛,一组那边天天忙得脚都不沾地,冯组这两年也是卯足了劲打算高升啊,趁着年轻力壮的,不要命似的要案子,不然就应该是冯组来的。现在这不刚好饭点了,我和沈监察官就一块来吃饭了。”
  陈家伟的视线缓缓落在靳时雨身后的人身上,“咦”了一声:“这不是那个西街……”他突然噤了声,下意识看了靳时雨一眼,眼神还在询问着怎么回事。原本还想着要避一避沈京昭,却突然想起来刚刚沈京昭好像喊了谢臻的名字。
  他顿顿,察觉到三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谢臻从靳时雨背后走出来,神色淡淡地对着一直看着他的沈京昭打了声招呼:“好巧。”
  沈京昭眼里带着笑意,视线缓缓在靳时雨和谢臻之间游走了下:“你们也是要去吃饭吧?今天凑巧,不如一起吧。”
  陈家伟探头出来:“你们认识啊?”
  “认识,我和谢臻以前是同学。”沈京昭说话很巧妙,避开说是哪个阶段,让人也很难反应出来谢臻和沈京昭是大学同学。靳时雨眉毛轻轻跳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将视线落在谢臻身上,将选择权递给了谢臻。
  谢臻沉默片刻:“我没意见。”
  实际上谢臻头疼得厉害,他平日里最烦这种场景,一顿不尴不尬的饭吃下来,人都要肠胃炎了。
  尤其和靳时雨加沈京昭两个神经病,这画面谢臻连想都不敢想。
  从上次重逢后到现在,其实沈京昭给谢臻发了很多次短信,话里话外都是说要出来见上一面,统统都被谢臻拒绝了。记忆最为深刻的那次,还是沈京昭莫名其妙打了通电话过来,说是邀请他一块去外市一个老同学的二婚婚礼,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说什么如果在鹤市受制可以去别的地方。谢臻总觉得沈京昭知道点什么,但是又不敢贸然打听。
  但谢臻知道,离沈京昭远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谢臻和沈京昭做了四年的大学同学,一切都知根知底,沈京昭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谢臻还要清楚,沈京昭就是个凡是都会笑脸盈盈的笑面虎,表面随和、温文尔雅,但实际上做事比谁都要怪。
  大学上理论课的时候,来授课的讲师请人阐述一下对于积累成患的有关于第三性别的冲突的看法。沈京昭当时的回答,谢臻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他记得沈京昭说:“人和人就是有差距的,先天性的基因问题的差距在某种程度上和个人财富的差距没有任何区别,既然人可以为了财富努力,为什么不能在为了改变自己天生劣势的躯体而奋斗?人都有追求让自己更好的权利,而这样先天性的基因差距甚至会给人的人生带来致命的打击,想要改变人生,有野心和欲望,我不觉得有什么错。”
  当时沈京昭说的话听上去有些有悖人伦,事情还险些闹大,但碍于沈京昭家里背景不浅,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当时的谢臻,在某种程度也赞同沈京昭的部分观点,他认同人有权利去试图改变自己的人生,但是有关于想要强行改变先天缺陷弥补不足,跻身所谓“优越”的群体中的一员,这种想法他不能苟同。
  从那个时候开始,谢臻就对沈京昭这样的人敬而远之,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离,虽然关系也还算要好,但总归是比不上和高浩东那样。
  沈京昭家世显赫,来警校上学,未来的路也早就已经被铺好了,他天生就是alpha,优势明显,看待所有事物的时候都有些高高在上,是典型的精英派,有些时候,甚至会给人一种道德感、正义感薄弱的错觉。
  他们之间,本来就算不上特别要好,后来出了事,谢臻也逐渐和一切都断了联系。
  可沈京昭却还是一口一个阿臻的叫他。
  “阿臻,你不是很喜欢吃鱼吗?这家的醋鱼很好吃,鱼肉很嫩。”沈京昭弯着眉眼,夹了一筷子抵到谢臻碗里。
  谢臻盯着碗里那块鱼肉,虽说鱼肉上没有刺,但谢臻总有一种靳时雨的眼神变成了根大鱼刺卡在鱼肉之间的错觉,只要他咽下去,靳时雨回去就能随时和他翻脸。
  “我最近不能吃发物。”谢臻礼貌拒绝了。
  肉眼可见,靳时雨的表情才稍微好看一些。
  一顿饭下来,在永远表情和煦笑眯眯的沈京昭、脸上阴晴不定风云变幻的靳时雨和一脸不知所谓迷茫吃饭的陈家伟的夹击中度过,谢臻觉得难熬的要命。
  谢臻见一顿饭到了末尾,才撩下筷子:“我去上个厕所。”
  “阿臻,我陪你一块去吧。”沈京昭随之起身,谢臻正要拒绝,沈京昭又继续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不好再拒绝,只能在靳时雨和陈家伟两个人的注视中,和沈京昭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谢臻没有那么想上厕所,也只是想出门抽根烟透口气,谢臻去了吸烟室,靠在吸烟室的窗边静静地点燃烟头,语气平平:“说吧。”
  沈京昭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想出来抽根烟。这几年压力很大,抽烟的次数也多了不少吧?”
  “你什么意思。”谢臻凉凉扫视他一眼。
  “阿臻,你在鹤市待得很辛苦,你应该离这些事都远一些。你完全可以去海市,那里有我,我可以很好地照应你,过点安稳的日子,不要那么胆战心惊的,不好吗?”沈京昭收了笑容,表情有些凝重。
  谢臻淡淡瞧了他一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时候酒吧幕后经营人也算得上是一份高危职业了?我坐过牢,没法儿再做警察了,我们俩早就不是一条路的了,别插手管我的事了。”
  沈京昭莫名笑了:“靳时雨和你是一路的吗?”
  “啰嗦。”谢臻掸掉烟灰,将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只扔了两个字出来。
  “我是认真的,阿臻,我可以庇佑你。”沈京昭扯回了话头,语气平静。
  谢臻没心思再听下去,他往前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你要说的就这些,那我就先回去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而且,我谢臻,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需要任何人的庇佑。”谢臻冷不丁回头望了他一眼,“这句话,我也不想再说第三遍了。”
  作者有话说:
  谢老板干什么都靠自己,不需要神的庇佑,也不需要上位者的庇佑。谢老板是一个特立独行的、身上特别多秘密的神秘人……
  第44章 我也祝你平安 长命百岁
  44
  回家的路上,靳时雨也一直沉默不语。谢臻心道,难不成还在因为平安符的事而生气,他甚至都要豁出去,准备从口袋里将平安符掏出来送给靳时雨了,但未曾想,他还没动作,靳时雨却先他一步开口:“姓沈的和你讲什么了?”
  谢臻稍一愣神:“……他劝我去海市。”
  “你答应了?”
  “怎么可能。”
  靳时雨仿佛突然松了一口气,攥着包装袋的手都微微松弛了下来,只是还保持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将家门打开。几件包装袋被随意搁置在茶几上,谢臻走了一天,正欲去洗漱然后睡觉,却被靳时雨牢牢抓住了手臂。
  眼前这人抿着唇,紧紧盯着他:“我有话要问你。”
  谢臻瞧着他有些犹豫的模样,皱着眉毛催促道:“有话直说。”
  “你是不是……还是警察。”靳时雨问出话来的语气很笃定,像是得了什么具体的依据,一句话,弄得谢臻眼皮猛地一跳。
  谢臻撩起眼皮,漂亮的眼睛分外淡漠地看向靳时雨,声线却冷了些许:“这是你新研究出来的侮辱人的方式吗?”
  “沈京昭为什么要替你在陈家伟面前隐瞒你曾经是警校学生的事实,为什么警校找不到你的档案,为什么鹤英分局也找不到你的档案?如果你真的是像现在这样的身份的话,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抹掉你那段警察生涯?”靳时雨说话的速度逐渐加快,不解的情绪从他的每一个字眼里往外冒,几个连续的问题几乎把谢臻砸了个眼冒金星。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是所有人都把谢臻藏起来了,而不是将他彻底抹去了。靳时雨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讲得通。
  谢臻镇定地推开靳时雨的手:“因为我是整个鹤英分局的耻辱,我令他们蒙羞。这很奇怪吗?更何况,说不准也只是你现在的职位等级不够,你如果加快速度加官升爵的话,说不定可以早点看见那份你心心念念的档案。”
  “再说了,华丽的外表、完好的皮囊人人都能瞧上几眼,像我这种藏在里面的脓疮,不是所有人都能见到的。”谢臻语气很平淡,甚至不惜将自己比作溃烂的脓疮,他用眼神询问着靳时雨,还有什么问题,可靳时雨却依旧不说话。
  靳时雨意图从谢臻的表情中窥见任何一点说谎的痕迹,可他都失败了。谢臻的表情那么坦然自若,仿佛只是在自嘲,在回答他这个突发奇想的问题。
  这人的坦荡和无畏,将靳时雨心中的怒火缓慢点燃了。
  为什么一个优秀的、坚持那么多年警察梦想的人,会在几年之后变成另外一个人。
  靳时雨和他沉默对峙片刻,松下的拳头又默默再次捏紧,他用手握住谢臻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让谢臻觉得有些酸痛:“你既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下去。”
  嘴硬如靳时雨,他也不得不承认,谢臻受的伤太多了,多到靳时雨无法预料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什么程度,而他也在害怕,害怕谢臻在某个瞬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死了。
  靳时雨对着谢臻说了一千句一万句诅咒,却没有一句诅咒他是短命鬼。谢臻开心也罢难过也罢,被迫待在他身边受尽折磨、被生活蹉跎到遍体鳞伤也罢,他希望谢臻好好活着,要活得久一点。
  而不是以一个罪犯的身份故作潇洒地、胆战心惊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甚至在听见谢臻说,沈京昭要带他走的时候,靳时雨也在那一瞬间萌生了想要带着谢臻远走高飞的想法。起码,要让谢臻彻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谢臻听了他的话,却又冲他粲然一笑:“靳时雨,你记得两个月前你跟我说什么吗?”
  “你说你要带着我一起下地狱,可是我一直在地狱里。从七年前,被那颗子弹打进右肩的那个瞬间开始,我就已经在地狱里了。我妈死了,我爸也死了,还有你,我从地狱里一层一层地往下坠,掉到现在谁都拽不起来的深渊里。我这双手,你知道碰过什么吗?”
  “血,很多人的血。靳时雨,你有时候在我面前总是下意识的天真,从你查我手机定位,发现我手机里带有小型反追踪器,却装作不知道的时候开始,从你在拍卖场遇见我,明明知道我和那群人是乌合之众却还是来找我开始,你的天真早晚有一天会害了你。”
  “你明明可以一劳永逸地跟踪我,说不定接下来还能破获一窝的犯罪团伙,可是你又心软又天真。你口口声声说恨我,明明有更直接更了当的方式,你却硬要将我留在你身边。你不问有关于我背后的一切,不问我可疑的行踪,你明明敏感又多疑,却在这件事上装瞎。你在纵容,在包容,在赌,你骂我狼狈,骂我从云端跌倒泥地,你看似在践踏我的自尊,可是你却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假的。”
  “你还是希望我是谢警官。”谢臻步步紧逼,语气平缓却有力,像一根刺一样彻底扎进靳时雨的心头。谢臻眯着眼笑,手指轻轻抚摸过靳时雨的嘴唇:“但是我确实已经不是了。”
  “我们做了十三年兄弟,过去的事我就当做和你一笔勾销。之前我也想过,我是不是特别恨你,但是后来发现也并没有,我还叫你一声谢时雨,你离我远一些。”
  靳时雨瞳孔微微放大,他捉住谢臻在自己唇边摩挲的手,冷着声音,面色染上愠怒:“这算什么?”
  “一笔勾销?你打算和我彻底断开,过去的一切都抹去不算数,你在开什么玩笑。谢臻,你把我这些年都当笑话?”靳时雨气极反笑,怒火毫无方向地窜进他浑身上下各个角落,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烧透。
  可谢臻却对他的怒火无动于衷,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想再亏欠你什么,如果要赌上你的未来,来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炸弹的话,我宁愿不要。”
  靳时雨彻底怒了:“你他妈非得这样?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谢臻却有些答非所问:“你的那些听着有点难听的诅咒以及祝福我都照单全收,不管是诅咒我长命百岁被你折腾到死,还是不要再受伤、活得久一点别把自己玩死了这些,我一一收下。但是那句和你一起下地狱,我就不要了。”
  谢臻面色依旧平静的可怕,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块扁扁的木牌出来,静静地递到靳时雨面前,他将平安符塞进靳时雨手心,继续道:“作为回礼——”
  “我也祝你平安,长命百岁。”
  雕刻在木牌上的符文,摸着还有些扎手,靳时雨房间内没有开灯,手指攥着护身符的动作越来越紧,他绷得很紧,甚至有种手指要抽筋的错觉。
  猛地,他卸了力。
  “谢臻……谢臻……”靳时雨只觉得手指有些痛,被木牌的尖锐的角扎得有些发麻。外面太黑了,眼前也是,靳时雨不知道和谢臻的这一条路到底什么时候能出现一星半点的光亮,也不知道这样的黑夜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告一段落。
  硬邦邦的床板头一回硌得他肩膀痛,靳时雨轻轻翻身起来,走去了谢臻在的房间。谢臻没有锁门,黑漆漆的屋内,谢臻窝在被子里,一切都静得要命。
  屋里卸进一点点光来,让人能隐约看见人影。这个时间太晚,由于困意,靳时雨的眼睛发酸发胀,他仰头望了望天花板,沉沉呼出一口气,甚至还有些发抖。
  今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再清楚不过了。靳时雨忍耐了很久、很久,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谢臻现在在做什么。即便那次的案子结了案,不了了之,即便局里对于谢臻的判定暂时没有嫌疑,可谢臻不对他设防,谢臻的坦然,比任何证据对他来说都要难受。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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