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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 第291节

  “嗯。”崔凝道。
  道衍怔忪半晌,“他为何要杀那么多人?他难道不知道符九丘早就死了吗?”
  符危灭口是因为害怕通敌之事暴露,可是那时候符九丘经死了,他早就查到符九丘的下落,怎么可能不知道?
  崔凝道,“符九丘死了,他手下的人都还活着,而且师父手里有藏宝图,现在下落不明。太子说师父初到长安时不知从哪里听到道观出事的消息,以为是太子下毒手灭口,所以才会拼死刺杀。这個故意给师父传递消息的人,八成就是符危。”
  这一次,道衍沉默很久。
  崔凝正苦思冥想该如何劝慰他,却听他语重心长道,“事情已经过去快要八年,如今幕后凶手也已经伏法,阿凝,你该想开了。”
  崔凝心中有一瞬诧异,旋即叹道,“大师兄只劝我,自己可曾想开,可曾放下?”
  “我都这把岁数了……”
  “你就是九十岁一百岁也是我大师兄,我什么时候都得担心你。”崔凝神色黯然,声音轻轻,“你是我唯一的师兄了。”
  她看着他,眼中有期待和恳求。
  道衍避开她的目光。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师父确实是死在太子手里。
  黄格就在门口,能将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因此崔凝并没有说的太过明确,她害怕大师兄像师父一样去刺杀太子。
  其实当时师父但凡知道他们中还有一个人活着,都不会冒然刺杀,或许他认为自己的决定害死了徒弟们,绝望之下才会冲动行事。说到底,害死师父的罪魁祸首还是符危。
  道衍不是想不通这些道理,只是不甘心,别说崔凝吐血,他也想吐血。
  崔凝不想一直逼迫他,便道,“刑部八天后开审,到时候要过去当堂作证,我们还是得待在监察司,暂时哪儿都不能去。”
  “好。”他又拍着大腿叹气,“唉!”
  崔凝道,“大师兄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道衍张了张嘴。他不能劝,一开口就会被反劝回来,他能说什么呢?说“让我一个人痛痛快快去报仇,小师妹你自己好好活着就行”?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崔凝会是什么反应。
  “伱好好保重自己。”道衍虎着脸道,“我先前答应你就绝不会反悔,小姑娘家家莫要一件事情翻来覆去念念叨叨!”
  崔凝哼了一声,才要开口便被道衍急忙打断。
  “唉!你好好休息,别整天瞎琢磨。”他又起身出去到门口问黄格,“医者给她开了药吗?”
  黄格道,“开了,正在隔壁茶室炉子上煎着呢。”
  “我先去看看你的药煎好没有!”
  崔凝靠在软垫上,看见他探了一下头之后落荒而逃,无奈一叹。
  “咦?魏大人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崔大人。”
  崔凝听见声音,刚刚坐直身子,便见一袭绯红官袍披着黑色狐裘大氅的高大身影推门而入。
  “阿凝,听说你吐血了?怎么回事?!”
  崔凝忽然就体会到了自家老父亲跪祠堂时被六拨人围观的羞耻感,而且她有预感,魏潜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饶是魏潜聪明绝顶,也猜不到她此刻在想些什么,见她面色苍白,心也跟着提起来,“医者怎么说?”
  “只是前阵子没有休息好,不是什么大事,接下来好生修养就好。”崔凝只得把跟道衍说的话再说一遍,然后熟练的转移话题,“你怎么就巴巴的跑过来?那边不忙吗?”
  魏潜可不是道衍那么容易被带跑偏,“再忙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你现在感觉如何?”
  “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什么异常,五哥不要担心。”崔凝本是拍拍他的手,发现触碰到一片冰冷,便直接握住塞进被窝里。
  魏潜腼腆一笑,“新衣服很暖和,只是来时骑马,手在外头被冷风吹了一会。”
  崔凝还是头一回见着他这副表情,新奇不已,握着他的手不由紧了紧,“你那边还顺利吗?”
  第505章 开审(1)
  “嗯,很顺利。”魏潜道。
  虽说案子一直都是魏潜主导,但刑部接手后,负责的人几乎都换了一遍,他又是新调过去的官员,与同僚完全不熟悉,哪可能事事顺当。
  崔凝未拆穿他报喜不报忧,“最近事多忙乱,开审之前我都会在监察司里养病,哪儿都不去,你不必来看我,若真有什么事儿我定让人去叫你。你若总是挤出休息时间顶着寒风来看我一眼,反倒让我心疼。”
  魏潜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她的直白,然而乍然听见这话,仍是控制不住脸颊发烫,被她哄得晕乎乎用了一顿饭,待出了监察司大门,叫冷风一吹才想起来还有很多话没有问。
  怎会如此!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被牵着鼻子,回过味来竟还甘之如饴。
  崔凝本就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有道衍和魏潜这么一打岔,心里那点郁郁之气早散的差不多了,不过她吐血的消息也散的漫天飞,魏潜才走这一会功夫,又有两拨人来探望她。
  先是莫娘和鲁子耕,紧接着是监察令。
  监察令现在觉得自己与崔凝颇有共同语言,见她面色苍白,实在精力不济,才歇了深聊一会的心思。
  等监察令一走,崔凝连忙告诉黄格自己要休息,任何人来都不要打扰。
  如此一来确实挡了不少人,但“任何人”不包括陛下。
  天色擦黑的时候,上官大人奉命前来看望,崔凝只好又起来接受一遍慰问。
  之后几天,崔凝挪到了监察司里专门给官员暂住的房舍,闭门谢客,整日窝在榻上看书看雪,偶尔与大师兄下棋论道,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气氛。
  然而开审在即,在世家开始发力后,外界越发混乱,争论从书社茶肆向外扩散,没几日功夫,就连平常只在乎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普通百姓在茶余饭后也都忍不住开始发表几句看法。
  小食摊子上,一汉子啧道,“我们巷子里那个书生读符相的《罪己书》都哭了,他平常最是清高,不爱与我们这等粗人说话,这回竟与我们细细说这文章里头说的事儿。我觉得符相说的挺有道理。寒门难啊!”
  正在盛饭的老板娘嗤笑,“再难他都不能卖国!那可是两万五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年轻轻便死了,身后父母妻儿可怎么办呢!”
  有人赞道,“老板娘说的在理!这帮酸儒读那么多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投身行伍本是为了保家卫国,结果家国没保成,叫自己人给坑死了,死就死吧,还得背一个战败的名声,这他娘的想想都憋屈!”
  一名老翁吸溜几口汤饼,颇为感慨道,“你们年纪小不知道,这符家嫡支啊,上面几代全是战死,原本人丁兴旺的家族,最后只剩下符相爷孙俩了。”
  “我听说,门阀世家都是这么起来的,也都是祖祖辈辈拿命去博才能有今日煊赫。”
  “啊呀,那符家满门忠烈的好名声,几辈人的努力,全给他一個人糟蹋完了啊!”
  “咱们如何知道符相是不是真的卖国?我可是打听清楚了,二十年前征讨契丹,他身在长安,怎么可能通敌卖国?定是有奸人害他!”
  “听说过几日会公开审案,咱们也能去听?”
  “我隔壁邻居她小舅子在衙门里当差,说能去,不过衙门能放进去的人有限,怕是挤不进去吧!”
  这都是稍微有些见识的,没什么见识的人听来听去,也只是叹一句,“万般都是命,下辈子投胎到富贵人家吧!”
  ……
  开审的前一天晚上,有那好事者竟是寒冬腊月大晚上提着炉子搬着胡凳跑去等候,天才刚亮,门口已经人声鼎沸,甚至附近几个早食摊子都悄悄往跟前支了几丈。
  能进入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但是这样一桩震惊朝野的大案,没有人愿意错过,都想凑近点打听到最新的结果。
  爬在门口树上的人隐约看见里面一群着紫色、绯色官服之人鱼贯进入正堂,激动喊道,“开始了开始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哪怕知道看不见,也要伸长脖子,生怕错过一点。
  除了爬树,还有不少人骑在墙头,刑部的人没有强硬驱赶,只勒令他们不许拥挤、发出噪音,倘若扰乱秩序就直接送去矿场当苦力。
  有些稍微胆小一些的便下了墙,也有那胆大的全然不在乎,骑在墙上看的起劲。
  刑部按照查案顺序来审案,所以一开始便是道观被灭门惨案。
  “欸,不是说今天审的是通敌叛国案吗?怎么是道观被灭门?”有人不解,小声询问旁边的人。
  “再听听,再听听。”
  崔凝没有穿官服,而是换了一身普通胡服,和道衍一起作为原告出席,在一双双眼睛注视下,将自己身世细细道来。
  这场风波争论的主要点在于二十年前的东硖石谷之战,寒门崛起有多难,符危究竟有没有通敌,其中道观惨案被第一笔带过,直到这时,许多人才知道原来这桩惊天大案竟是由一桩灭门惨案引出,两个幸存者隐瞒身份追查近八年,才终于因宜安公主犯案落网寻摸出一点头绪。
  崔凝几个晚上睡不着,此刻面上分外憔悴,在这么多双眼睛下将自己的伤口血淋淋地扒开。
  她睡不着,不是因为紧张或痛苦,她只是在想,符危一篇《罪己书》引得四处争论沸沸扬扬,把她堵得难受,那她是不是也能煽动情绪,从而破坏他临死前的布局?
  辗转反侧几个晚上,她盯着墙上自己几天前写下的警示之言,最终放弃了。
  师门是她心中最痛也是最温暖的记忆,她不想沾上一点算计。她不介意日后做个心脏的政客,然而人心中总要有一些不能触碰的禁地,没有底线的人做不好官。
  发自内心的痛苦并不需要刻意渲染,此刻简简单单的叙述,便已经让原本还有一些喧闹的场面安静下来。
  墙里墙外一片寂静,能清楚听见那道清冷的声音,“所以,我们要状告符危杀害我师门共三十一人!”
  第506章 开审(2)
  “符相已经死了,还有必要告吗?”外面有人小声议论。
  有略懂律法的人压低声音答道,“他虽死了,罪名还没定,符氏还有族人,通敌卖国的罪名累及族人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符危身居高位的时候,他们跟着沾光,他犯法了也得跟着倒霉。
  随着人证、人犯一个一个被传唤上堂,逐渐拼凑出了在惨案背后的真相。
  二十五年前赵子仪暗中勾结契丹,符危抓住把柄之后却没有拆穿他,而是与之合谋,彼时边防屡屡被破,二人反而在军中飞速升职。
  后来符危抓住时机由武转文,离开冀北到长安任职。
  契丹经过数年不断试探后察觉到了唐军之中的混乱,认为有机可乘,便开始大举进攻,短短两个多月连下数城。
  于是圣人震怒,举兵征讨。
  也就是在这一次,发生了“大名鼎鼎”的东硖石谷之战。
  东硖石谷的惨剧与赵子仪等人有关,但也不完全有关。
  他们认为碰上大机遇,于是像从前一样泄露了一点消息,但这一次暗中做了谋划,准备趁机一举全灭契丹军,顺便可以除掉一直以来与他们联系的契丹将领,如此既能得军功又能扫清隐患,一举两得。
  然而,他们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主将。
  他们以为,己方有二十万大军,正是士气高涨之时,就算出点小岔子也必能赢,却万万没有想到主将居然会如此怯战!
  当年赵子仪几人在军中官职最高也不过六品,所能带领的人数有限,先锋军被围之后,军中突然抓出契丹细作,导致本就怯战的主将越发避战,怎么劝战都踟蹰不前,直到两万五千先锋军全部死在峡谷之中。
  那名细作也不是契丹人,而是一个副将,他通敌的原因竟是不满女帝统治!而朝中暗藏此等心思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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