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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纳深秋 第16节

  少女微微窘迫,将旧皮鞋藏到了裙摆内。
  冯济慈立刻收回目光对斯万德夫人说:“我刚才看了最新的报纸,那上面说,你们的老国王要回来了。”
  斯万德夫人表情怔愣,却越发哀伤了:
  “我知道啊先生,可……谁回来,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意义了,老国王知道我们是谁?我可怜的丈夫到死都忘不了他的忠诚,对,我的,两个儿子已经回不来了……”
  冯济慈轻声安慰:“抱歉夫人,我没有……没有经历过您一样的哀伤。
  是的……我甚至不能在您的面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安慰话,什么您丈夫是个伟大的英雄,您该为他们骄傲什么的……说这话的人没有心,就烂透了。”
  斯万德夫人终于停止了哭泣,母女三人一起看向冯济慈。
  冯济慈眼睛里露着真诚的温柔:“在我看来,与亲人死别大概是最不能释怀的事情了,不管多长时间,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斯万德夫人连连点头:“是,是的……是的先生,我甚至活着的想法都没有了。”
  她的大女儿搂住自己的母亲呼唤她:“妈妈,我跟琳琳需要你。”
  斯万德夫人哽咽:“抱歉桑尼亚,我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妈妈。”
  尼尔与朱佩先生端来早餐,轻轻放在桌子上。
  冯济慈打量这些食物,就是几枚水煮蛋,还有一小盘盐巴外加三杯清水。
  这多少就有些寒酸了。
  看朱佩他们离开,冯济慈才说:“你们可以先吃一些东西,我们再谈你们的事情……”
  “不不不……先生。”
  斯万德夫人忽然伸出手握住冯济慈的手说:“先生,我知道您有一颗良善的心,神殿里每一种美德您都具备……”
  冯济慈赶紧强烈的拒绝:“不不不,夫人,那些东西我没有,也不想有……”
  这世上,还有人拒绝二十四种美德?
  斯万德夫人瞬间就呆愣了,这要怎么接话呢?
  冯济慈却认真解释:“抱歉夫人,我是个疼了会大叫,烦躁了会抱怨,真诚热爱且喜欢做金钱奴隶的俗人,在我看来,美德什么的,还不如先把自己收拾的像个人样来的真实一些,!
  夫人,如果您需要我资助您一些费用,这个没问题,我甚至可以给您多一些费用,但是那些美德什么的,有个几样就可以了……多了……这太累了啊!”
  “哧~!”
  桑尼亚有些失态,瞬间捂嘴就要出去,却听到她的母亲在她身后说:“抱歉好先生,我不要您的钱,如果可以,能否请求您到达奈乐期间,可不可以……成为我两个女儿的保护人呢?”
  第14章
  冯济慈惊愕的看看斯万德夫人,又看看桑尼亚小姐,以及那个最小的孩子。
  小姑娘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此刻已是万分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好半天她才喃喃的喊了一句:“妈妈?为什么?”
  她的母亲却不敢看她的双眼,只是用全身力量狰狞着抓着那个手袋,她看着冯济慈哀求到:“求您?”
  该怎么办呢,冯济慈有些为难,假如他现在还是瑞尔那个身份,作为古血库洛的孩子,他四岁开始学习,十几岁就从神殿毕业可以独立巡查了。
  他可以承担一切社会责任。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个是新库洛,在法律上来说,他要依附神殿学习,神殿都要给他安排一个保护人照顾衣食住行,简而言之,他自己还是个幼崽。
  他困惑的问斯万德夫人:“抱歉夫人,我想问,为什么……是我?我想您这段时间一定观察过不少人吧?我觉的,我的学识以及对生活的经验,并不足以支撑我成为任何人的保护人。”
  斯万德夫人却连连摇头:“不不,您可以,没有人比您更合适的了!很抱歉,我做了卑劣不得体的事情,我仔细观察了很多人,普利滋有句谚语,人的良善程度是跟钱包有关系的,您看我的桑尼亚……”
  冯济慈下意识看向桑尼亚,斯万德夫人却猛的打开这姑娘的纱帽,捏着她的下巴对冯济慈说:“瞧,我的桑尼亚多漂亮啊……”
  无疑这少女是美丽的,可此刻的她眼却若冻了冰,就面无表情的坐着,犹如一尊雕像。
  冯济慈不喜欢斯万德夫人这样:“您,请您不要这么做夫人。”
  疯了啊。
  斯万德夫人苦笑的放下手说:“两个月,一万八千多里,两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跟着陌生人上路……您不一样……”
  冯济慈摇头:“不,我为什么不一样?您也太高看我的道德了,跟您说了,那些东西我没有……”
  斯万德夫人却情绪高昂,她小声喊着“不!先生!您有!看在大地母神的份上,我的桑尼亚只是个普通女孩,您有远大的前程,等您从神殿出来,会有更好的婚姻等着您,这就是我选您的原因……”
  冯济慈满身拒绝,沉默不语。
  斯万德夫人却从手袋里拿出六枚铜制的金鹰勋章,她亲吻它们,又将它们一枚一枚摆在桌面说:
  “瞧瞧啊先生,我的丈夫狄扎科·斯万德做了一切军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保护过这个国家,您将来也会跟他走一样的路,您该理解的,您虽刚到这里,却应该知道普利滋老军营的事情吧?”
  冯济慈缓缓呼出一口气,语气再次温和起来:“是,无人不知道他们的壮举。”
  这种勋章他有半箱子。
  都知道老军营是个穷地方,也给不了那些军人什么额外奖励,不知道谁出的主意,他们就把家里的一大尊铜制金鹰雕像化了,铸造了一堆不值钱的勋章作为奖励。
  那些老军人不知道这就是个笑话么?可他们每次都认真的受领了这些破牌子,与他们兄弟几人甘愿那么贫寒着。
  整个西坦,还有比普利滋老军营更贫穷的军人吗?
  六枚勋章,代表六次汰圈战斗。
  这样有着足够经验的老军人投身别国,薪水应该是一大堆亮闪闪的金尼儿,而不是死去之后,墓地都没有,他的遗孀却被迫贩卖家当。
  他有从此海阔天空不管闲事的理想,却也不能违背责任的不去管老军营的孤儿寡母。
  受过教育的人也都清楚一件事,人生在世,责任,责任,责任!
  白眼狼,绿茶神什么的也不能割裂正常的人性道德。
  管是必须要管,要看度。
  寡妇哽咽着开始絮絮叨叨:“您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从小我的祖母对我说,每当我悲伤,要看看这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我该具有勤奋,良善,慷慨这些美德,我生活简朴,家夫乐于助人,就没有人不喜欢他。”
  冯济慈递过手帕说:“他们已经回归母神座下,此刻应在天上的花园中,如诗歌里的一样享用美酒,快乐过活。”
  夫人大声哭泣:“可我们呢!我们甚至不被允许进神殿法庭的大门!”
  递手帕的手停滞在空中。
  桑尼亚接过去道谢,冯济慈摇头。
  斯万德夫人失魂般絮叨:“只要到季三月,我们就会为那些不幸的人祈祷,我们倾尽全力帮助一切人,哀求母神指引他们的灵魂……啊……
  为什么是我们?家夫温和谦逊,他们都说他是最好的人,可为什么是他?您知道吗,他们本该活着!”
  冯济慈在她的哭声中也想起很多事,在小瑞尔的记忆里,他的哥哥甚至他难道身上就没有这些美德么?
  他们为什么过的贫寒,为什么身为王室,家中四个库洛服役军中,竟然拿不出一笔远行的旅费,那是因为他们所有的财产都用来给老军营的人发薪水了。
  他们成日笑的爽朗,更不会抱怨生活中的清贫到处分享不幸,那四兄弟紧衣缩食,也从未将这种压力转嫁到无辜之人身上,人生虽短,但他们对这个国家能奉献的都给了。
  “……可我没想到,那不幸的灵魂里,竟会有我的丈夫,还有我的孩子们?谁为我们祈祷呢?
  那些该死的,残暴,无礼,贪婪者,他们道貌岸然的还劝我?!说这是大地母神的命令,她让谁走谁就得走,我们得认命,可怜我的肖尼,他们不过是去要个公道,家里死了那么多人,还不许去伸冤吗……可他们把他关进了松栋堡……”
  不幸的夫人语无伦次的哭诉,桑尼亚却猛的站起来,盯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妈……妈!肖尼,不是,在上学吗?”
  松栋堡,关押普利滋重刑犯监狱
  她的母亲立刻捂着嘴,两行眼泪犹如泉水。
  “亲爱的……原谅我,我说谎了。”
  冯济慈困惑:“抱歉,他们是以什么名义关押那些……人的?”
  斯万德夫人愤恨:“神殿,军部一直在做所谓的祭礼,可事实上老军营已经三个月没拿到薪水了,还有抚恤金,阵亡赔偿金,我的孩子们应该得到这个国家一切的照顾……”
  冯济慈麻木点头,怪不得那么多寡妇到处典卖家当,她们都知道自己活着,却没有一家遗孀来找自己的麻烦。
  按照规定,军人遗孀,遗孤每个月都该拿到一笔钱,国家应该照顾这些遗孤直至成人结婚,他们甚至应该享受免费在神殿接受教育的福利。
  斯万德夫人讥讽着摇头:“皇后在开着舞会,尊贵的小姐随意选择花边,她们抱怨鲜花品种不够撑头,可我们甚至没有钱给他们办一场体面的葬礼。”
  冯济慈看着她们真诚的说:“抱歉。”
  桑尼亚摇摇头:“这跟你没关系先生,有的人心已经卸了栅栏,律法对他们而言不过一页簿纸,最可笑的是,偏偏我的父亲还相信人间正义,这多可笑。所有的人都知道神殿救援不利,有的人有罪,却没有人站出来给人世间一个公道。真可笑。”
  冯济慈摇头:“这不可笑。”
  若可笑,对这躯壳就太不尊重了。
  在他的故乡不是有一样的军人,一样的先辈死在最好的年华么?
  冯济慈问:“您的儿子是以什么罪名被关押的?”
  斯万德夫人讥讽:“渎神!”
  少女眼里的颜色烧灼如深秋枫色,她也一字一顿说:“无耻!怎……么,不把我们也关进去!”
  斯万德夫人吸吸鼻子哀求:“那群孩子冲进神殿,可神殿大门紧闭,他们推倒高墙,谁能想到那墙后却有一尊来自圣域的大地母神像,这里面一定有阴谋的先生……
  我很累了,母神啊,我该怎么办?请原谅我桑尼亚,难道要三个人抱在一起天天哭吗?”
  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桑尼亚走过去抱住妈妈低喃:“对不起,妈妈,请原谅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请原谅我在最艰难的时间里,没有分担您的痛苦。
  她请求:“妈妈,我们更该留下来,无论如何我跟琳琳都该陪在您身边。”
  最小的小姑娘惶恐的看着母亲与姐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却不敢哭出声。
  “怎么办啊~桑尼亚……我也很累,也不止肖尼被关进去,有很多不幸的人想要一个公道,我跟别的母亲商量好,我们要去圣域法殿……”
  她伸出手搂住自己的两个女儿说:“我们要去圣域法殿,我们要跟神殿打官司。”
  “没关系妈妈,你还有我,有琳琳,拉谢尔姑婆喜欢我,她会帮助我们对吗……”
  “是的孩子,拉谢尔姑婆良善心软,她曾经那么喜欢你,她一定会对你好的。”
  说到这里,这位夫人的眼角却瞥向手袋,她与那些夫人商量好了,要穿着亡夫的军服去至那里,如果无人受理,她们就一起服毒控诉。
  她们要以自己的死亡来揭露普利滋的黑暗。
  冯济慈沉默着,想起碧蓝的大海上,漂浮的除了浮游,还有船只的碎片,老军营尸骸,那血染的碎红把目力所及的海面都铺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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