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 第447节
伊恩沿着街道观察整个城市，与自己离开时相比，轻风港湾的街道变得冷清了许多。
南岭已经步入秋季。没有丰收欢欣的秋季只剩下萧瑟的冷寂，原本熙熙攘攘，满是人群和旅客的街道上显得极其冷清，那些源自于迦南摩尔的异国商品，精美的刀剑铠甲与各类炼金产品都无人问津。
行人大多步履匆匆，甚至街头上都没有什么孩童玩闹，商家吆喝。
妇女与涨价的粮贩正在激烈的讨价还价，大概是伊恩见到最具有生活气息的一幕。
与之相对的，却是工坊工业区的忙碌景象。视野越过一栋栋房屋脏兮兮的顶层，远处岩砖铸就的烟囱正在喷吐着各色炼金粉尘，这些粉尘大多有着轻微毒性，也就泰拉人皮实，假如是地球未经历过基因改造的人类，在这里生活个三四年估计就要一身病痛。
被粉尘雾气笼罩的工坊区热闹非凡，这里正在忙碌生产，来往的技术工人和搬运工数量繁多。
虽然普及教育已经取消了许多年，但各地官方的炼金工房都会提供一些技术工人的培训课程，就像是阿克塞尔普及的各种饲养手册与种植小技巧那样，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教育普及正在缓缓铺开。
单单从这点上来看，伊恩认为，守土者阿克塞尔并不能简单地归于‘坏人’这个行列，他对自己国家的治理有一套全面而循序渐进的计划。
而且，他对整个国家的掌控力很强。即便是最近这几年他不怎么出面，但整个帝国的至高权利还是掌握在他手中。
瑟塔尔帝国并不是一个原始的中世纪帝国，它是一个有着完善工业体系的强大工业国，帝国的贵族制度看似原始，但也不是单纯的分封制，由皇帝－贵族－骑士－平民构成的体系再加上升华者体系，让这个结构牢不可摧，且忠心耿耿。
阿克塞尔提出政策，下面的人就会去执行，没有人敢于违逆第五能级的意志，也不会有人蠢到面对皇帝的直接命令时，觉得自己可以玩弄文字游戏，阳奉阴违，而这位守土者却碍于什么‘规矩’和‘秩序’就不敢杀他。
这位帝国皇帝可是太阳神鸟传承，他从帝国的一端到另一端，也就需要一秒。
“普及教育可能会出现问题，但倘若教导一门手艺的话，所有人就都很欢迎。”
伊恩看见工坊区欣欣向荣的景象后，不禁微微点头：“改革也要因地制宜，高等教育是急不来的。”
街道上的简易运输车上面堆满了大桶亦或是大箱的原材料，以及被包裹的非常严实的商品。普通人或许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伊恩却能透过那些这些遮掩的外皮，看见内在的事物。
那是武器弹药。大批大批各不相同的武器弹药。
铠甲，刀剑，普通火药枪械的零部件，大小口径的子弹，一些炼金火药和炼金火炮的炮弹。
伊恩甚至看见一批炼金炉心的核心点火器——披挂着沉重外装甲的装甲车以及一小队护卫骑士将这一批起码价值两万塔勒以上的战略级物资送入一艘外壳铅灰色的铁甲舰上。
这是南岭如今大方向的政策，各方面的生产力为军工让步，从这里是看不出东西的。
至少看不出普通人如今生活的情况。
大致计算了港口的吞吐量后，伊恩走向一家他当初买过特产的一家点心店。
他进门就问：“老板，还有轻风烘糕吗？”
轻风烘糕是本地特产，它的外表看上去就像是两盘碟子合拢，近似前世地球的铜锣烧，使用了蜂蜜和鸡蛋作为原材料的糕点表皮金黄酥脆，味道清甜，各家店会根据手艺的不同，放入各类坚果，芝麻亦或是葡萄干。
而有些店家不做甜味，而是会放入鲜肉亦或是鲜虾馅，烘烤出浓郁的鲜味，浸透整个糕饼。
伊恩沿途吃过去的时候，还挺喜欢这特产的，一口咬下去口感酥脆，甜味的带着清甜香味，入口即化，鲜肉的口感劲道，咀嚼起来肉汁油脂弥漫开来，满满的都是满足感。
无论是甜味还是咸味，伊恩都爱，不像是本地瑙曼人会为了口味大打出手，互斥为异端。
但很可惜，这次他来的不是时候。
店员看见伊恩的炼金师长袍和那一脸就像是在炼金实验室泡着的白皙面孔，便恭敬地鞠躬行礼：“先生，价格相较于以往可能会昂贵一点。”
伊恩眼角扫过柜台前的价格表，原本两芬尼铜一个的甜味轻风烘糕如今已经涨价到四个，价格直接翻倍。
反倒是肉馅虾馅的，原本就是三芬尼，现在单买五芬尼，九芬尼两个。
“来两个肉馅的。”
伊恩没有多话，这家糕点店也卖糖果，但货架上的甁罐全都是空的，甚至就连南岭特产酸浆糖丸，一种酸甜清爽，类似酸甜薄荷糖的零食都没有了。
他抬起手指向糖罐：“怎么，都卖光了吗？”语气带着一种隐隐指责的味道。
“不是，是没有原材料了……”店员正在为伊恩从烘炉中取出热乎的烘糕，他闻言立刻低头：“先生是从外地来的吧？南岭的甘蔗和甜菜园地都被飞焰地的特工袭击了……说实话，就连面粉都涨价不少，店面很难开下去……”
他的语气带着咬牙切齿，一股源于内心的愤怒憎恨根本遮掩不住。
“原来如此。”伊恩见店员谈吐清晰，像是受过教育的人，便又询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对方居然就是店主。
老店主上个月过世，他这个原本在瑙曼城学习的儿子只能回来继承家里的店铺。
“父亲过去身体很健康，怎么可能会突然得病去世？”
年轻店主的语气说到这里时带着浓郁的悲伤和恨意，他认为自己父亲突然得病身亡绝对和飞焰地的瘟疫战术有关。
伊恩看对方的神态，觉得假如让他遇到一个飞焰地人，恐怕会把对方细细剁成肉馅，塞进烘糕里。
因为伊恩的形象太好，又顺口安慰了几句，显得相当温和可亲，所以店主话匣子也打开了。
南岭这边的所有粮食和经济作物都受到了打击，虽然总督府那边很快就采取了对应的药剂喷洒处理，消灭虫害病害，但今年的粮食产量只有以往的百分之四十。
也就是多亏中央平原那边有着源源不断的粮食支援过来，总督府也早就做好了屯粮准备，不然的话，今年的南岭绝对是大饥荒之年，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即便如此，粮食涨价也是不可避免的，城内许多家餐馆店面都已经关门了，也就一些平价海鲜还在开设，即便是有钱人也买不到平时的糕点，更别说糖果。
“糖也是工坊那边的材料啊，现在不是备战状态吗，优先供应军队。”
店主如此唠叨道：“能多杀几个飞焰地崽子就行，不吃糖算不得什么大事。”
伊恩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因为这家店主身上的雾气是浅红色。
但这可能是他个人的运气不好，所以伊恩又出去，去了其他几家还开着的糕点和面包店，证明最开始那家店铺的年轻店主说的还真没错，基本上所有谷物和糖类都涨价亦或是根本买不到了。
而这些店主身上的运势都是正常的灰白色。
“看来我让依森嘉德帮我准备足够的食物还真没错，一车队的粮食，应该足以安抚领地。”
拿着烘糕，伊恩走到轻风港湾的瞭望台上，吃着烘糕吹着风，俯瞰着这座瑙曼城以北最重要的商贸工业城镇。
他的眸光低垂，带着思虑：“南岭的粮食减产并没有打击到三城贸易路线周边城镇的秩序，甚至糕点都还有卖，虽然涨了价，但有卖这件事本身就代表还有客人，居民最多抱怨，但心中并不慌，不担心自己会饿死。”
“但其他地方可不一定。”
“玛瑙石平原这个产粮地受到打击，第一个感受到痛苦的绝对不是帝国人，而是山民。”
“西边的山民自治区和帝国殖民地，没办法第一时间阻止生物战的瘟疫扩散，他们的粮食减产绝对比瑙曼城周边更加严重，那才是飞焰地的主要打击目标。”
莱安领，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此刻，一阵海风迎面扑来，秋日凉爽与碧海的气息扑打在脸颊上，宛如薄纱触碰。
它卷动着一片片落叶，伊恩探出手，从风中取下一片。
“虫灾还在继续。飞焰地并没有停止活动。”
双眸中银光闪动，伊恩若有所思地将带有虫蛀痕迹的树叶送回风中：“南岭的情况比在帝都听见的更加严重——而且普通人的消息被堵塞了，他们甚至不知道这点。”
他转过头，看向瑙曼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与林立的烟囱构成了一片建筑的丛林，那里的工坊也在全力运转，喷出大片大片白色的水蒸气亦或是炼金尘，瑙曼城中巨大的炼金塔楼中甚至还在隐隐约约传来宛如钟鸣般的巨响。
那里就是瑙曼城中唯一能够合法制造铠装的地方。
就连它都在全力运转，足以证明所谓的‘全面战争’即将到来，以及南岭情况的严峻。
两个烘糕显然不够填饱伊恩的肚子，他虽然看上去身材纤细，但食量可不小。
那位新店主的手艺甚至比他父亲更好，肉馅里面加了些许增香的香料粉末，吃起来齿间留香，相当满足，卖的贵点是有道理的。
所以他又回到了那家糕点店，准备再买两个，准备在瑙曼城的路上吃。
顺便问问店主什么情况，帮他规避一下最近可能遇到的倒霉事。
手艺好的确有优待。
但刚刚走到糕点店所在的街道，伊恩就看见，两位全副武装的护卫骑士正守在门口，而另两位身披坚铠的骑士正在店中询问情况。
“请止步……先生。”
守住门口的骑士注意到伊恩的靠近，他看见伊恩的炼金术长袍，以及胸口别着的银色‘精锐炼金术师’徽章，登时便低下头，用不那么生硬的语调道：“这里正在进行重要调查，请回避。”
伊恩听见门店内传出厉声喝问，‘你确定说出了全部实情？！’‘请注意，先生，你如果不说实话，那可就是叛国罪！’这样的话语。
“叛国罪？”
挑起眉头，伊恩看向似乎还想要继续驱逐自己的护卫骑士，他从怀中取出了巡监骑士团的徽章，手中的水系源质令周边的空气都变得湿润。
少年语气淡漠：“告诉我情况，骑士。”
“这……”
守门的骑士一怔，作为公务员，他显然平日的功课没有做好，没有第一时间就认出巡监骑士的徽章，但却感觉到相当熟悉，是不能得罪的感觉。
而且，这么年轻的炼金术师与升华者……
他与另一位守门的同伴对视，然后站直身躯：“我要向长官汇报。”
这位骑士进入店面。很快，另一位铠甲样式更加复杂，腿部还有动力结构的小队长便出现在伊恩身前。
仅仅是瞥了一眼伊恩手中的徽章，这位小队长便立刻站正行礼：“报告长官，瑙曼城护卫军，小队长皮曼，正率队进行追踪甄别飞焰地特务任务！”
“向我汇报。”伊恩淡淡道，他看见店主正一脸惊魂未定的注视着自己：“他为什么会有嫌疑？”
“报告长官。”皮曼小队长并不惊讶巡监骑士的存在，毕竟他们的顶头上司巴敦侯爵就是巡监骑士的高层，他流利道：“一周前，拜森山脉周边的山民自治区发生大规模叛乱，我们追查到有飞焰地特务在我们的内部发展出了叛徒，通过我们的内部渠道向叛乱山民提供武器与粮食。”
“这位店主的原材料渠道和内部叛徒的渠道有部分重叠之处，我们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废话。伊恩心想道，这个时候还能有几个能搞到足量且优质的粮食渠道？不重叠才要真的查一查这位店主的情况，那也太神通广大了。
而且，山民叛乱？哪些山民叛乱？
漫崖长老他们最近还在和帝国合作吧？巴敦侯爵就是他们的合作对象啊。
不过，他们也的确不能代表所有山民。
“难怪这两个星期，拜龙教那边没有一个回我话，感情是后院起火，甚至情况相当严峻。”
想到此处，伊恩心中恍然，已有些猜测。
但他口中继续对骑士们指示道：“详细说说山民叛乱。波及范围多大，影响如何。”
“报告长官。”皮曼也看出这位巡监骑士估计刚回南岭不久，而审查那位店主也不是什么关键任务，便干脆继续汇报道：“山民叛乱情况非常复杂，波及范围极广，摩尔多尔、奥多尔殖民地都已经沦陷，佛罗多自治区支持帝国的部落还在抵抗，南海海军正在前往支援。”
“而米德拉自治区以及周边的贵族领都已经陷入战火，不过目前只局限于拜森山脉内部，玛瑙石平原有侯爵大人的骑士团巡视，并没有受到影响。”
“莱安领呢。”伊恩微微点头，他直入核心：“情况如何？我记得那里也是山民骑士正在管理，不会也被叛乱波及了吧。”
皮曼想了一下，他点头道：“是的长官，前莱安领目前已经失联。”
——哈，我就知道。
心中叹息，伊恩摇头。
他就知道，事情没这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