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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节

  这样强词夺理的说辞,让龙吟张大嘴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朱厌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即使知道这只是胡编乱邹的借口,他还是舒了一口气感到心头一松,龙吟看见他这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更是紧紧咬住了嘴,终于从唇齿里一个字一个字强硬的问道:“我听说你被关了起来,在一个活不成也死不了的地方,以陛下的手段,你应该不可能自己逃出来才对,那么……你为何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这里,还在调查蛟龙之事?”
  “不该问的别问。”朱厌淡淡回复,竖起手指放在唇心,提醒,“伴君如伴虎,想活命,就该聪明一点。”
  龙吟的脸色变得煞白,但很快她停止了颤抖,脸上的惊恐也渐渐消失,随之取代的却是一片平静,直视着对方的双目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请你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他本就没打算让云潇知晓此事,只是冷不防的被一只蛟龙如此郑重的警告,反倒是勾起了他的一些兴趣,他默默回忆着刚才在客栈里从安格嘴里口无遮拦说出来的那些话,好奇的问道:“大漠侯是沙匪出身,对荒漠的地形、气候都了如指掌,他帮忙找人倒也合情合理,但是你,一只海生蛟龙,在那种干燥炎热又极度缺水的环境里,照顾好自己都够呛吧,你又是怎么想的要跑去帮忙?”
  龙吟是个死要面子的女人,被他这么一问,脸上果不其然是有一抹红晕飞速掠过,然后故作镇定的回答:“她帮过我,回礼是应该的。”
  “哼。”朱厌毫不客气的冷哼,这么多年混迹风月之地逢场作戏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女人的小心思,他是一点颜面也没给她留,开门见山的道,“哦……你是为了另一个人,你也喜欢他?为什么,他哪里值得你喜欢了?”
  龙吟的脸就这么被他一句话说到通红,虽然第一时间就摆手否认,对方还是不依不饶的追问:“云潇喜欢他还能理解,毕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是为什么,为了那张脸吗?”
  他说着说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脸,然后歪过头来对她露出好看的微笑,挑逗的伸出手摸了摸龙吟的耳根:“那张冷冰冰的脸哪里好看了,他也不会对你甜言蜜语的,换个人吧,他不适合你,他哥哥倒是不错,要不你试一试,反正都长一个样,你要是只喜欢那张脸,那他们兄弟两人没什么区别,凑合一下算了。”
  龙吟往后缩了一步,控制住怒气,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这个人看似只是非常随意的和她开着玩笑,实则语气里的平静是咄咄逼人的,那根冰凉的手指贴着她的耳根慢慢抚摸到喉咙,一点点的用力,似提醒更似威胁,低声说道:“忘了今天看到的一切,忘了我和你说的一切,否则你也好,你留在天域城的族人也好,一个都活不了。”
  说完这句话,他踢了一脚地上的无头女尸,重新拎着蜃影的首级站起来。
  “站住!”龙吟情不自禁的喊住他,他的背影在视线里如幽灵鬼魅一般扑朔迷离,但她还是竭尽全力的平稳住呼吸,一字一顿的道,“除非你保证不会再伤害她,否则就算你现在杀了我,我也一定要将此事告知萧阁主。”
  “我保证。”他的唇角轻轻一扬,眼中却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很久之后才嘲讽一般的回道,“我的保证——你敢信吗?”
  她无言以对,这样一个性格反复的男人,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可以轻信?
  下一刻,朱厌轻飘飘的站到了她的面前,在她面前俯首垂目,夜幕下依稀的星光静静地穿过魂魄的躯体,却透出让人无法直视的哀痛,他的语气散去了强势,散去了阴霾,真的如一湾清澈的山泉水缓缓流过,恳求道:“我不是因贪生才以这幅模样出现,请你相信我,我保证不会伤害她,也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等我做完最后这些事情,我就会永远的消失,决不食言。”
  龙吟如梦似幻的听着,等她幡然回神的时候,朱厌已经从眼前无声无息的消失,好像刚才那番呢语,只是错觉,她赶紧追出去,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原地停住,真的一步也不敢再前进。
  停工的伐木场内,到处都是蛟龙的尸体,除了六长老一脉的蜃龙,还有五长老的弟子一起!而在她分心的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对方已经将潜伏在此地蛟龙一网打尽!这种擅长幻术的蛟龙,在他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这到底是什么人,对术法的修行竟也如此精湛高深?
  第七百四十一章:形势
  雪城在历经磨难之后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安宁,当天边的朝霞再次映着日光染红整座城市之时,萧千夜也一如既往的将紧闭的窗子推开一条小缝,房间里的空气倏然清爽起来,随着微风灌入,温度也在快速下降,他回到床边小心的将被角往上提了提,然后习惯性的摸了摸云潇的额头,在那一天忽然陷入昏迷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在冷热之间反复转变,似乎是无法控制那股遥远的力量,几度在睡梦中发出痛苦的呢喃。
  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云潇,明明好几次她都已经睁开眼睛,可每次都是瞳孔失焦转瞬又失去意识,虽然凤姬说过这种状况是正常的,只要好好休息就能自行恢复,可一晃好几天过去,她始终不见好转,也让他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一秒都无法安定下来,细雪医馆每天都很忙碌,可他的耳里却寂静如死,那些匆忙的脚步声,焦急的吆喝声都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根本无法影响到他分毫。
  原来担心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心无旁骛,他唯一挂念的只有眼前的人,她在昏迷中不断落泪,枕巾都已经换了好几张,到底是什么样伤心的事情让她痛苦至此?他就守在她的身边,却没有办法为她分担一丝一毫。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干净毛巾沾了一点水,在帮她擦拭满脸泪痕的时候,自己反而露出了一抹极尽温柔的神色,他一贯是不会照顾人的,就连自己平时受了伤也只会简单的抹点药拿纱布绑一下,可是现在,他记得早上要开窗透气,过了中午就必须重新关上,雪城的阳光很淡很薄,若是等到太阳下山再关窗,房间就会变得格外寒冷,即使是点上火炉,也无法将这股特殊的寒气祛除。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腹背受敌深陷绝境,只想在这座安静的城市里,照顾所爱之人,只可惜现实不会如他所愿,甚至迫不及待的要打破此刻的安宁,将他重新拉入深不见底的漩涡。
  房门被轻轻扣响的同时,他脸上短暂的笑容就瞬间消失不见,南靖在门口焦急的绞着手,似乎是遇到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大事,他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没等他询问,南靖靠过来将声音压低,严肃的道:“少阁主,白虎急报,赵将军请您一起过去。”
  “白虎?”萧千夜眉头一蹙,顿时有种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白虎除了日常的巡逻之外,小谢那边还带着一队人驻守在伏龙镇,这种时候发来急报,莫非是白教总坛千机宫出了问题?
  他下意识的回头望向床上还在昏睡的云潇,然后才重新转身面对南靖,似乎有一刹那的犹豫,仿佛只要踏出一步就会让她遭逢无法预料的危险,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紧接着的是一个熟悉却带着憔悴的声音,病榻上的女子心有灵犀的苏醒,柔声劝道:“你快去吧……”
  “阿潇,你醒了?”他赶紧小跑回去,她本想扶着床尝试坐起来,然而稍稍一动身体就仿佛被无形的手撕成无数碎片,只能无力的躺着一动不动,再次催促了一句,“我没事了,你快去吧。”
  “可是……”他又惊又喜,哪里还想在这种时候离开她一步,云潇咽了口沫,露出生气的表情,虽然很虚弱,还是尽可能的加重语气,“快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的眼底被汹涌绚烂的火光淹没,而在苏醒过来之后,那些遥远的火仿佛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像一场清晰的梦,让她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迷惘,不知遥远的浮世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萧千夜见她神色恍惚,不敢再说什么,一边满嘴答应一边暗暗给南靖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红姨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看见昏睡了几天的云潇终于醒了,红姨心头的巨石也悄然放下,她想都没想直接把萧千夜撵了出去,然后立刻蹿到床前本能的就想抓起手臂先搭个脉,这一搭之下她才尴尬的想起来眼前的姑娘根本没有脉搏,左右犹豫了一下竟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我没事了。”云潇按住她的手,她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吊着一口气,一听就是虚弱至极,红姨只能先将她扶起来,然后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她看着那杯水微微失神,许久才艰难的抬手去接,但一只手的力量根本无法握紧这个小小的茶杯,她想用两只手去接的时候,杯子已经从手中滑了下来打翻在床上。
  “哎呀,你看看我这脑子,忙的都糊涂了!你都睡了好几天了哪还有力气,别动别动,我来就好。”红姨立刻笑吟吟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又在衣柜里翻找出干净的被褥和衣给她换上,云潇勉强笑了一下,虽然意识在慢慢清晰,但身体好像还深陷在泥潭里无法自由使唤,就连她好不容易使上劲抬起的手都在持续不停的颤抖,这样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她分明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却真的连动一下都格外的困难。
  “别着急,过段时间就会痊愈的。”红姨一边帮她换上干净的衣服,一边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颊,找着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笑道,“这身衣服真好看,再等你气色好一些,衬着这种粉色一定惹人喜爱。”
  云潇哪里还注意的到衣服是什么颜色,这一刹那她恍若失神的看着,仿佛看到了云秋水的影子在这个人身上重重叠叠,内心忽然有一种颤动,仿佛有什么无法诉说的委屈涌了起来,抓着红姨的手腕低声喊道:“娘……”
  红姨呆呆看着她,瞬间的失神之后立刻一口应了下来,她将眼内那滚烫的液体生生逼了回去,忍着哽咽说道:“想娘了?我年纪和你娘差不多吧,要是你不介意,做我干女儿也行。”
  云潇微微一愕,过了半晌脸上才浮起了一丝微红,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忽然喊出这个字?到底是在红姨的身上看到了云秋水的影子,还是那位远在浮世屿的澈皇在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她疲倦的闭上眼睛,止不住的苍白继续在脸上蔓延起来,红姨担心的摸了摸她的体温,低道:“凤姬大人说这是被相连的火种所影响,只要好好休息你很快就能重新活蹦乱跳起来,不过在此之前你可千万不要勉强,要乖乖听话才行,雪城气候严寒,火种被影响之后会暂时失去温度的控制,你可得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姐姐……”云潇心神不宁的叫唤了一声,骤然瞪大了眼睛,“姐姐怎么样了?”
  “凤姬大人早就醒了。”红姨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时候萧千夜带着你们两回来找我,都快给我吓死了!你们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昏迷不醒了?好在凤姬大人第二天就苏醒了,醒过来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喝杯水都打翻了茶杯,不过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说很快就会没事,也不需要吃药什么的,自己会苏醒过来。”
  云潇还是不放心,总觉得心里有莫名的恐慌,追问:“她人呢?”
  红姨目光一闪,面露哀伤,她有些犹豫,半晌才低下头支支吾吾的说道:“昨天东冥三翼鸟军团传信,说是那只躲入空寂圣地的封豨已经被他们找到,但禁地深处被碎裂毁坏严重,三翼鸟和狰两只军团左右围攻,加上丹青、水墨两位神守前后堵杀,这才好不容易将它铲除,但是……但是这一战他们损失惨重,军阁那边似乎有人战死,神守丹青也被重创,他可能是撑不住了,凤姬大人得知此事之后就走了,雪城距离那边也不是很远,我猜她应该是要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云潇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燥热的难受,根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眼睛陡然胀痛酸涩,胸口剧烈闷痛,止不住重重的咳嗽起来。
  “别急别急!你先管好自己!”红姨赶紧帮着拍背,又心疼又埋怨,直接给她按回床上不让乱动了,云潇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剧烈的咳嗽一发不可收拾,她整个人在床榻上痉挛的缩成一团,不知是冷还是急,开始颤颤的发起抖来,红姨吓的连声音都走了调,就在这时候萧千夜快步从隔壁返回,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轻道:“没事了,没事了阿潇,你别害怕。”
  红姨悄悄退开,她本来对萧千夜颇有措辞,这几天也根本没给人家好脸色,但是他一进来,云潇脸上的气色真的一瞬好转了不少,她就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好像依靠着全世界。
  她欣慰的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关上门,门外是军阁的几个将军,应该是匆忙结束了短暂的会议,正巧一起走出来,心照不宣的往这边望了一眼。
  第七百四十二章:急报
  云潇用力抓着他的衣袖,这时才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白虎急报……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萧千夜垂下眼睑,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淡淡的回答:“白虎五队在伏龙镇外一间停工的伐木场内发现一群蛟龙的尸体,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是观察尸体上残留的术法痕迹,应该是死于白教的禁术血咒。”
  “血咒……”她被这两个字吓的全身僵硬,好似所有的血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从心脏处被洞穿的剑伤里流出,她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抽搐,痛得无法呼吸。
  萧千夜温柔的抱紧云潇,似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才忍着无端的悔恨和怒火继续说了下去:“白虎五队从神农田撤离之后就在伏龙镇临时驻营,几日前就已经发现过一伙行迹飘忽的蛟龙族出现在城里,但是被潜行之术阻碍找不到他们到底藏身何处,这段时间雪原的气候反复无常,本土魔物横行,外来凶兽入侵,他们要应付很多事情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了,现在忽然发现蛟龙族的尸体,又不知是何人所为,为了以防万一,只能将外出巡逻的人调回,尽全力全优先保护好伏龙镇,毕竟过了那座城市,上面就是白教总坛千机宫。”
  云潇愣了一下,他虽然没有说的很直接,但她也明白现在明溪就在千机宫内,萧千夜的眼中一片空洞,嘴唇抿紧,连声音听起来都虚弱无力:“最近岑歌以白教的名义找回了很多旧部,也许是他们的人干的,目前小谢已经将蛟龙的尸首妥善安置命人看管,他们那有丹真宫安排的随队军医,但是更具体的东西还要等仔细检查之后才能出结果,现在唯一知道的是死去的蛟龙族似乎不是同一分支,体态上有明显的差异,猜测至少是两种。”
  “两种蛟龙?”云潇心下一紧,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烦躁又不安的脸,萧千夜心神不宁的拍着她的后背,蹙眉自言自语的说道,“急报上说,其中一种蛟尾呈现紫黑色,虽然已经死去,躯体被伏龙镇严寒的气候冻的铁硬,但依然透出非常梦幻的色泽,而另一种则是黑中夹杂着玄黄色斑点,其血液沾染在地面上,不会被冻结,甚至隐约有令人神清气爽的药香味扑鼻。”
  云潇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襟,眼前这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那样急切的担心情绪毫不掩饰在展露在眼中,她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无论是忽然现身的蛟龙,还是那个身份不明出手的人,对他而言都是隐于暗处不得不防的存在,他的战友,他的同僚都在那里,稍有不慎就会面临各种未知的危险,也许会有人受伤,也许会为此丧命。
  忽然想起红姨刚才抹着眼泪说起的事情,云潇坐直身体,用手捧着他的脸颊强迫这个一直低着头的人看向自己,认真的问道:“还有东冥,三翼鸟那边的传信都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入心扉的利箭,让萧千夜在微微一惊的瞬间,不可抑制的露出了一抹哀痛的神色,他想低下头避开那束明亮的目光,却被她死死的按住不让挪开视线,窗外有一缕惨白黯淡的阳光不偏不倚的穿入房间,投射在他的侧脸上,也让那双金银异色的双瞳里流出她从未见过的虚无,她就这样一直紧紧不肯松手,直到他声音微颤的回答:“封豨被三翼鸟和狰围杀在空寂圣地深入,那地方常年有瘴气弥漫,我们的战士如果过量吸入就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虽然这次有丹青、水墨两位神守相助,但战况还是非常惨烈……”
  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好像一放手自己的情绪就会失去控制,云潇不言不语,她缓缓的将双手从他的脸颊上放下了,用力全力的抱住这个止不住剧烈颤抖的人,即使没有说一句话,她身上淡淡的体温还是如清泉一般滋润着他正在锥心刺骨的心,好一会儿萧千夜才从昨天那份蜂鸟传信中缓过神来,他轻轻的将头搭在云潇的肩膀上,咬牙低道:“三翼鸟折损两百只,目前还有坠入碎裂之中下落不明的战士近四百人,狰的情况更加严重,因为他们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踏入空寂圣地,一边忍着瘴气的侵蚀,一边对抗入侵的魔兽,正副三名将领……全部战死。”
  他说着话,终于有滚烫的眼泪从瞳孔里坠落,一滴一滴落在云潇的肩头,云潇抱着他,除了在黑棺中的那一次,她还从未见过这个人如此绝望的落泪,但他很快就自行冷静下来,语调恢复成一贯的冷漠如雪,声音暗哑却异常清醒:“从军入伍,保家卫国,伤亡是在所难免的,我们也曾奉命做过很多压迫侵略之事,这种灭顶之灾的时候,异族能放下过往的成见同仇敌忾已是最大的幸运,军阁……军阁原本就是战士,每一天都有牺牲的觉悟,只是这一战神守丹青伤势沉重,蜂鸟来信之时就已经陷入昏迷,凤姬已经过去了,希望她能赶上见最后一面,她说这几千年来,虽然神守一直将她视为百灵之首,但在她的心里,他们只是普通人,是最重要的朋友。”
  云潇哽咽着,努力让自己的脸色不显露出任何的哀伤,而是极尽全力的以温柔的神情对他微笑着。
  “很快就会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知过了多久,云潇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样澄澈的眼睛让他胸口一阵气闷,毫无预兆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喉间有一阵腥甜的血味涌上来,又被他不动声色的咽了回去,好一会他才感到肺腑间那股恶心被压下去,脸上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苦笑,“阿潇,我如此自私的想把你绑在身边,却无法为你分担浮世屿的任何危险,我真的很没用,在你面前我什么也没变,还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他还没说完就被云潇堵住了嘴,她歪着头,那束惨白黯淡的阳光穿过他的肩头照在云潇的脸上,瞬间就好像沾染了活力一般跳跃起来:“别总是怪自己,敌明我暗,他们有意针对的话就会防不胜防,现在我想回去身体也不允许,但我相信飞鸢飞渡还有灵霜,他们一定能在我回去之前,守护好浮世屿不被蛟龙侵犯,所以你不要自责。”
  她温柔的看着萧千夜,回忆着这张脸从少年的英姿勃发到如今写满疲倦和哀伤,依然交织着让她怦然心动的坚忍:“千夜,你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这段时间以来你改变了很多,你从小就不是什么心系天下的圣人伟人,每一次师父教导我们‘当以慈悲济天下’的时候,你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那样的你一点也不像是昆仑山的弟子,再到后来知晓碎裂的真相,我知道你在乎的就只有自己的哥哥和战友罢了,夜王的野心昭然若揭,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你最大的弱点,才会以夜咒束缚大哥胁迫你开启新一轮的碎裂之灾,而在决战终于来临之际,他又大费周章的派遣外来凶兽入侵飞垣,除了分散兵力之外,最大的目的无疑还是针对你,他要击垮你那一根根脆弱的软肋,逼着你走上绝路,但是现在,在民族大义、国家存亡面前,你抛弃了很多东西,真的走到那一步,哪怕是生命……你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
  萧千夜没有回话,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抱,心像刀在绞,反而是云潇释然的笑了起来:“你刚才说从军入伍,保家卫国,伤亡是在所难免的……你离开昆仑之后,就一直是抱这样的想法生活吧?”
  他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不知是感慨还是苦笑,这些年枯燥的军旅生涯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低道:“我是幸运的,师父口中的‘天赋异禀’,无非是我身上来自古代种和帝仲的血脉影响,这才比普通人多了一些优势罢了,我回来之后虽然几次遭逢危险,但也没有遇到太大的劲敌,如今想来,一定是大哥在暗中帮我挡下了那些明枪暗箭,让我一路高枕无忧平安的走到现在,后来他被夜咒束缚无力分心,可这时候你来了,你在我身边,像一颗福星,总能帮我逢凶化吉。”
  “福星……我本来就是你身边的辅星嘛!”云潇依靠在他怀里,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接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他的心被狠狠扯动了一下,想起那颗坠落之后至今无影无踪的红星,好似有什么巨大的恐惧惊雷一样炸起,让他不由自主地抱紧这个人,恨不能将怀中人融入自身再也不分离,低低念道,“是福星,不是辅星。”
  云潇的眼中微光一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的手一点点抚摸到他后背的窟窿上,然后将脸整个埋入他的胸膛,一个字一个字用力的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一动不动,在尚未回神之际,又听见她的声音坚定的从火种中传入他的心底——“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一字之差,仿佛某种深刻的阴霾无声无息的笼罩下来,让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第七百四十三章:朱朱
  雪城又开始飘起大雪的时候,萧千夜正在细雪医馆的后院里对着一只打盹的白虎发愁,这几日云潇的状态略有好转,但她依然像个邯郸学步的孩子处处需要人照顾,虽然他私心里有种古怪的暗暗窃喜,并且非常享受云潇对他的依赖感,但眼下的天气又不得不把他拉回现实,按照这些年巡逻伽罗的经验来看,这场雪来势汹汹,至少十天半月不会停止,雪域原本气候就已经非常极端,如果他们赶上这场雪,一定又是凶险非常。
  云潇的身体状况还未完全恢复,再碰上这么恶劣的天气,他们不能再以御剑术和光化之术赶路了,眼下最好的选择,只有这种生活在泣雪高原上,皮毛厚实又极具耐力的白虎最为合适,然而军阁饲养的白虎并不多,眼下雪城也只有南靖一个人带着一只过来支援,他不能冒然带走属下的那只白虎,只能看着后院里神守雪瑶子养的这只白虎暗自发愁,因为它看起来非常的懒散,一直在晃悠悠的摇着尾巴打盹,怎么看都没有军阁自己养的靠谱。
  他拖着下巴一脸惆怅,白狼的速度更快,但相对也会更加颠簸,天马虽然平稳,但雪原上有游荡的魔物和冰尸,天性温顺的马儿一旦遭遇战斗就会非常被动,所以他眼下唯一的选择,似乎真的只剩这只还在打呼噜的白虎。
  雪瑶子就在他的对面,憋着笑看着这个人脸上瞬息万变的复杂的情绪,自然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神守把玩着手里的雪魔笛吹奏起音乐,她的白虎摇头晃脑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珠,好似还没从刚才美梦里睡醒。
  萧千夜脸一黑,原本就觉得这家伙不靠谱,这下更是有万般不放心涌上心头,雪瑶子被他逗得哈哈直笑,轻轻飘起来抱住那只白虎,她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厚实的皮毛中,一边抚摸着虎毛,一边故作不满的说道:“我好心要把朱朱借给你,你怎么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我养的朱朱可不比你们军阁的那些白虎差,它能跳的更高,还会耍杂技,还能玩些小法术,可厉害了……”
  “有什么用?”他略带不悦的看了看神守,她洋洋得意的自吹自擂,抱着朱朱就是一个猛亲,那只白虎“嗷”了一声,像只家养的小奶猫四脚朝天的对主人撒娇,萧千夜却是啧了一声,一脸嫌弃的抿着嘴。
  白虎是伽罗独有的猛兽,比一般的老虎体型大三倍左右,全身皮毛呈白色并且更长更厚,额头有一抹朱红色吊睛状斑纹,或许是因为这个醒目的特征,这家伙才被取了“朱朱”这样听起来还怪温顺的名字,但一般情况下它们更喜欢独行,所以军阁也只驯服了十几只白虎,分散到各队而已。
  雪瑶子见他不信,踮着脚转了两圈,雪魔笛横在唇边吹动一个高调的音符,顿时朱朱就一个翻身扑起来,偌大的眼珠咕噜噜的转了好几圈,萧千夜被它古怪的神情吸引,竟然好奇的看了下去,白虎学着主人的样子踮着脚,沿着后院走出端庄美妙的步伐,雪瑶子一拍手,乐呵呵的夸道:“不愧是我的朱朱!朱朱真厉害!大猫也是猫,这猫步走的真好看!”
  “你……”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接下着匪夷所思的夸赞,这么凶猛的生物,竟然在走猫步?!这家伙,平时到底是怎么训练白虎的?
  没等他出于这些年的职业习惯性开口指责之时,从三楼的房间里传出银铃般的笑声,云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窗边,正用双手拖着下巴看着后院里的白虎,双目放光的喊道:“哈哈哈!好看,真好看!”
  她一笑,就好像有一束明媚的光照进被大雪覆盖略显阴沉沉的后院里,萧千夜只能把到口的埋怨硬生生吞了回去,雪瑶子不怀好意的蹿到他身边,用肩膀暗搓搓的耸了耸,小声嘀咕:“喂,你到底要不要借我的朱朱?这么不情不愿的话,我还不乐意借给你呢,哼!”
  “要,当然要。”萧千夜怕她一会真的反悔,赶紧点头回话,他靠近那只正在踮着脚走猫步的白虎,硬着头皮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雪瑶子看他如此拘束的模样更是笑的直不起腰,她对着楼上的云潇用力摆手,笑咯咯的喊道:“云潇云潇!你可得帮我盯着他,不许他半路耍脾气欺负朱朱!”
  “好!”楼上的女子也是笑呵呵的,捏着手边一颗糖果朝他砸过来,嘿嘿笑道,“他要是敢欺负朱朱,我就帮你揍他!”
  他接过那颗糖,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忽然下意识的剥开随手喂给了朱朱,白虎开心的嚼起来,往他身上娇腻的蹭了又蹭,这一下倒是把雪瑶子看呆了,半晌才略带醋意的揪着朱朱的耳朵念经一般的嘱咐道:“朱朱,我只是暂时把你借给他,千万不要被一点点好处收买了!等把他们送到千机宫,你可千万要赶紧回来找我,你不在我会想你的!”
  说罢她瞪了一眼萧千夜,撇了撇嘴:“还有你,不要勾引我的朱朱……”
  话音未落,萧千夜已经丢下她回到房间里,云潇倚着窗子慢慢转过来,她的动作有明显的僵硬,要一只手非常小心的抓着旁边的桌子才能保持平衡,但她还是学着神守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念叨:“不许勾引朱朱!”
  他略带好笑的看了云潇一眼,对方也狡黠的冲他眨了眨眼,虽然身体看着还不灵活,像个不倒翁一样稍微动一下都会左右摇摆,好在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走过来抓了一颗糖塞到云潇嘴里,然后抱起她放到床上,嘴里还忍不住要埋怨几句:“谁要勾引那只大猫,懒死了,别一会在路上又偷懒耽误时间才好。”
  谁也没有想到,他随口一句无心的话,会在五天后大暴雪纷飞的雪原上应验。
  泣雪高原的恶劣气候如他所料,那场雪让能见度变得更低,狂风卷起冰冷的冰珠砸在脸上,连御寒的心法也无法抵抗这样严酷的环境,一切都像出发前他所想的那样,他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唯一的意外是雪瑶子养的白虎朱朱,按照他对白虎速度的了解来推断,如果没有配备军械库特制的蹄铁,那么从雪城到千机宫大约需要五天,如果遭遇特别极端的天气,这个速度还会再下降五天,但是眼下五天已经过去,这家伙走走停停连一半的路程都没走完,根本使唤不动!
  “啧……我就说这只大猫一点也不靠谱!早知道还不如找南靖借我们自己养的白虎!”终于是忍无可忍的发出一声爆骂,萧千夜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这只又躲到避风口打盹的白虎,恨不得一拳把它锤醒。
  云潇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赶紧护着朱朱不让他动手,她半个脸都埋在白虎的长毛里,嘀嘀咕咕的辩解:“不要那么凶好不好!这么大的风雪赶路真的很累嘛!它又没有经历过你们的训练,而且上次霍大哥在雪原被人暗算,也是神守大人把朱朱借给我才赶上的,你不要不识好歹冲它发脾气!”
  她说完,朱朱哼哼唧唧的点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紧挨着云潇趴了下去。
  他本来已经气的脸色铁青,忽然听云潇提起曾经的那些事,一下子心软下去,无奈的揉了揉额头一起靠着朱朱坐下来,云潇将他担心的神色尽收眼底,赶紧紧贴着他靠过去,脸色立刻露出了愧疚的表情,轻声问道:“我知道你很着急,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这样的身体又拖了后腿,现在肯定早就已经赶到千机宫了,你不要和朱朱生气了,天气这么差,稍微休息一下吧。”
  “不怪你,要是我好好学御剑术,也不至于被这点风雪堵住束手无策了。”他漫不经心的回话,一直望着漫天暴雪,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骛神色,习惯性把云潇往怀里拉了拉,虽然感觉不到火种的温度,但他知道那团火在悄无声息的温暖着他的身体,云潇靠着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粒糖剥开喂给朱朱,见它开心的含在嘴里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哇,千夜你看,老虎爱吃糖哎……”
  他终于低头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面色恢复如常:“它哪里有一点老虎的样子,已经被养成了一只懒散的大猫,别喂它吃糖了,会蛀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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