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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传奇,但含羞草 第40节

  “谢谢小先生!谢谢!”
  男人千恩万谢地拖着病腿离开。
  “又?不收钱?”琦姨继续碾药,“不觉得太浪费自己的医术了?吗?”
  “我这半吊子医术算什么医术?”云不意帮她捣药,低垂的长睫掩去眸中思?量,“若是让我师父知道我给人看这种小病也要收取报酬,他怕是要将我逐出?师门了?。”
  琦姨问:“这么严格,你师父是当世哪位神医?”
  云不意一笑,避开了?这个问题。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不得。
  今年是元安帝十?二年,距离他师父成为他师父,还?差足足二十?年。
  ……
  二十?年后,诸侯乱国,天下四?分五裂,各路兵马混战,打成了?一锅粥。
  云不意是出?生于乱世的孤儿,被?师父云长生捡回去养大,手把手教导诗书礼仪、为人处世之道,以?及医术。
  但云不意天资愚钝,什么都?只学了?一点皮毛,远远达不到出?师的水平。师父倒是不嫌弃他蠢笨,反而偶尔会感慨,他慢一点长大也好。
  后来天下大乱,南边有一支自称义军的队伍崛起,他们很快统一了?南方的数座城池,包括云不意与云长生生活的愈都?。
  直到那时云不意才知晓自己的身世,他不是孤儿,是义军首领常谙的独子。
  他的师父也并非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大夫,而是常谙的结义兄弟。
  义军原本?应该有四?大头领,他们分别是云不意父亲、云不意师父、云不意舅舅和云不意刚出?生时认下的义父。
  可惜云长生在义军组建之前,就因为理念不合跟常谙三人分道扬镳,哪怕常谙为他留了?一个头领位置,他也到死都?不曾接下。
  常谙占领愈都?后,云不意这个与他失散多年的儿子不得不回到他的身边。云长生也只能为了?云不意回归义军,历经数年奔波混战,最终和义军众人一起,战死在最后的战场。
  但其实那一场仗他们是可以?赢的。
  如果常谙的旧伤没有发作,如果云不意的舅舅没有因为敌军谋士是自己的旧识而手下留情?,如果云不意的义父没有因为对云长生关?心则乱而中计身亡,他们本?可以?赢的。
  奈何一步错,步步错,终至无可挽回。
  云不意本?该跟所有人一起死去,可是上苍垂怜,让他侥幸得以?穿过时间的罅隙,回到二十?年前前,拥有改写结局的机会。
  此时天下尚且太平,义军四?位头领刚刚在愈都?结拜。
  他的父亲还?未被?未来的妻子刺杀,那讨人厌的舅舅仍处在温柔的少?年时期,便宜义父还?没有养成口不对心的性子,师父也处在意气风发的年纪,所有导致最后一战失败的事情?都?尚未发生,都?有弥补的余地。
  云不意可以?阻挠母亲对父亲的刺杀,让父亲不再受旧伤所苦。
  可以?阻止舅舅与那位故人相遇,往后他便不会念旧情?而手下留情?。
  可以?帮师父与其他人化解理念不合带来的冲突,让这二十?年的分别不复存在,他的便宜义父便不会被?敌军一句关?于云长生的谎言蒙骗,落入陷阱,白白丢掉性命。
  云不意可以?做很多改变过去的事,以?此改变未来。
  哪怕这些改变指向的结果,是他的消失。
  如果母亲对父亲的刺杀没有成功,或许就不会被?挺身替百姓挡招的父亲吸引,不会与他相爱,不会背叛自己所处的组织,在逃亡的途中生下云不意。
  云长生若是一直留在常谙几人身边,也可能捡不到流落街头的他。
  无论那种可能,都?会导致云不意在这个世上消失。
  他很清楚这一点,却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改变。
  云不意这一辈子,文不成,武不就,医术学得一塌糊涂,性子也软弱懒散,于家国天下无益,于身边人亦无益。
  用他一人的性命,换义军功成,换亲人坦途,这很值得。
  所以?云不意来到了?愈都?,租住在琦姨家里,静待时机来临。
  愈都?是南方偏野城市,除了?风光秀丽之外没有任何优点,既无才子,也无贤人,连教书先生都?很少?,城内最好的大夫甚至远远不及医术半桶水的云不意,三百六十?行,行行都?缺人。
  云长生当年出?走后,之所以?选择
  学医,选择成为一名大夫,其根本?原因在于他的一位朋友因犯了?罪不至死的错误,被?常谙打伤后救治不及时身亡。他和常谙等?人的矛盾,也自此处萌芽。
  这个矛盾发生于一切遗憾之前,若是可以?提前化解,往后所有事都?将随之改变。
  云不意等?的便是这个机会。
  他已经为此等?了?整整半年。
  ……
  清晨,云不意还?在床上赖着,忽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似是两个年轻的男声?在互相叫板,虽然音量不高?,存在感却很强。
  云不意不耐烦地拿被?子堵住耳朵,可那高?一阵低一阵的对话依旧顽强地钻进他的耳里。
  “他并非有意,你为何下如此重的手?”
  “不是有意?不是有意四?双鞋放在门口他专挑着我的毁?我这可是新鞋!你看看被?弄成什么样了?!”
  “你毁了?一双鞋,让他用性命赔?不愧是商贾之后,你算盘打得真精啊!放印子钱的见了?你都?要跪下磕头喊一声?祖宗!”
  “我说你没完了?是吧?那我也不是故意下这么重的手,都?带他来求医了?,你还?这么不依不饶的,有意思?吗?”
  “若是他救不回来,咱们这兄弟便算是做到头了?!”
  “你……至于吗?!”
  “……”
  云不意终于受不了?了?,被?子一甩赤脚下床,抽走架子上的长衣往肩头一披,抬脚踹门而出?。
  “大早上的吵什么吵?有事儿不能回家里说,非得在这儿扰民是吧?”
  云不意一声?咆哮,在院子里绕梁三尺余音不绝,将正在争吵的二人都?镇住了?。
  他自己也被?耳朵里的回音震得不行,定睛看向院子中央,就见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一站一蹲,旁边还?趴着只气喘吁吁的狗。
  蹲着的那位着白衣,眉清目俊,气度朗朗,既有温文尔雅的书卷气,也有习武之人的英姿勃发,低眉抬眼间更是透着一股子矜贵冷淡,哪怕腿上趴着一只狗,都?格外赏心悦目。
  他的神色略显淡漠,即便与人吵架也吵得面不红心不跳,落在旁人眼中,天然就占三分理。
  站着的那位也穿白,身姿挺拔,英气昭昭,典型的少?年侠客模样,脾气相对而言有些暴躁。
  他垂眸看着抱狗的小伙伴,烦躁皱眉,虽然越吵越凶,却半点甩下他们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至于那条狗,浑身雪白,身量匀称,一双湛蓝的眸子清澈温顺,看上去脾气好极了?。然而此时它气短胸闷,虚弱脱力?,似乎眼看着就快不行了?。
  云不意的目光再往旁边移动,落到侠客身旁那双翻倒的靴子上。
  鞋是好鞋,用料做工都?十?分考究,可惜被?撕扯出?了?好几道缺口,鞋底还?有几个深深的牙印,毁得相当彻底。
  鞋、人、狗。
  云不意在心内将这些要素相连,再联系上方才听见的对话,啪,破案了?。
  这只大白狗咬坏了?少?侠的鞋,被?少?侠打伤,地上那位狗主人发现后大发雷霆,带着狗来求医的同时,就此事与少?侠发生口角。
  很简单的一件事,等?他把狗治好,狗主人给少?侠赔一双新鞋,这一事端就算了?了?。
  云不意叹了?口气,按了?按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板着脸问:“狗,救不救?”
  两人一狗都?被?他刚才一声?狮子吼吼懵了?,听到他再次开口才回神。
  蹲地上的人打横抱狗站起身,认真又?焦急地点头,吐出?一个铿锵有力?的字:“救。”
  少?年侠客搓搓脸,无奈地摆手:“救,诊费我出?。”
  云不意扯了?扯衣领:“进屋吧。”
  客厅里,云不意一边检查大白狗的伤势,一边听少?年侠客说自己是如何打伤了?它,又?用了?几成力?。
  这狗原是他同伴捡来,从小养大的,叫云团,平日里调皮捣蛋,除了?它主人谁都?敢闹,却也多是撒娇,很少?做出?格的事。
  可最近这一个月它不知怎么了?,特别爱折腾少?侠的鞋,换一双就给他咬坏一双,这一月下来,他光是买鞋就花了?十?多两银子,把他心疼坏了?。
  云团从前也折腾少?侠,却没有这段日子那么频繁,次数多了?少?侠也烦,加上前夜喝了?酒,早上起床宿醉未醒之时发现自己的新鞋又?被?它咬得破破烂烂,一时怒火攻心,抬脚就踹上了?它的腰腹。
  其实少?侠刚出?脚就后悔了?,但只能略收力?道,无法完全收脚。
  云团被?他踹得倒飞撞在墙上,正巧被?他同伴瞧见,一瞬间天雷勾动地火,两人差点当场打起来。
  若不是云团情?况紧急需要赶紧救治,二人不可能在这儿“温柔”地吵嘴,早就抽刀拔剑打在一处了?。
  “云团咬坏你的鞋,哪次我没照原价赔你?”云团主人冷着脸,看都?不看少?侠,“它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常少?侠,亏你下得去手!”
  “我……”少?侠张口结舌,看着云团虚弱的模样,瞬间心虚气短,声?音低了?几度,“我是一时没收住脾气,并非真心要伤它。”
  “呵。”
  云团主人别过头冷笑。
  少?侠自知理亏,默默转移视线,小心翼翼地问云不意:“那什么……大夫,它……状况如何?”
  云不意摸了?摸云团腹部的淤青,云团身体一颤,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可怜巴巴地低下头。
  他皱眉道:“你那一脚用力?不小,踢伤了?它的脏腑,有些麻烦。”
  云团主人微微瞪大眼,少?侠急得抓住云不意的袖子:“那还?有救吗?大夫你发发慈悲,一定要治好它!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佛陀才会发慈悲,医者只会治病救人。”云不意拂落他的手。
  “可……”
  少?侠还?要再说,却见云不意淡淡看向他,眼神中带着镇定人心的平静,他怔了?怔,霎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别急。”云不意回身取来药箱,“我只说有点麻烦,没说治不了?。”
  话音刚落,两人顿时眼睛一亮,露出?了?近乎绝处逢生的惊喜的表情?。
  云不意让他们将云团平放在地上,露出?雪白肚皮上那块足有巴掌大的淤青,然后取出?针包,将银针在火上烤过,找准位置刺下。
  云团呜咽出?声?,下意识就要挣扎扭动。云不意使了?个眼色,少?侠与云团主人便将它按得动弹不得。
  银针入体,云不意覆手于尾端,运起内劲注入云团体内,将那团血块一点一点地打散、化开。
  银针并非用以?治疗,而是做止痛用。可即便如此,云团依旧痛得哀鸣不止。
  半晌,淤血终于散尽,云团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云不意也满头大汗。
  但他神色丝毫不变,抬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便转身到放置草药的立柜前翻找自己需要的草药,攒成一服,生火添水开始熬制。
  “血块会压迫它的脏腑,散尽后便无此后患。”云不意一边给药炉扇风,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但它体内原本?的伤势需要慢慢调养,狗不比人,许多药不能用,药量也必须仔细斟酌,这就是我所说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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