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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第101节

  如今打仗,朝廷缺钱,大理寺虎视眈眈只等着抄家充军饷,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一时京中尚勤俭之风气大为盛行,官员们上朝穿着打补丁的官袍,宴饮吃请之风几乎杜绝,楼堂馆园都不敢再修,行院酒楼生意都少了许多,金粉河上笙箫少了,便是谈生意也都低调地在哪家园子私下宴请,勋贵家中更是拘束自家女眷子孙,金银头面都改了木石,绸衫丝履,华丽车轿,都换了去,决不能在外炫富,都老老实实。
  谢翊自收到定海回报的许莼受伤的信后,心里憋的这口恶气才出得差不多了。
  这日收到了许莼的信来,却不急着看,只先找了定海、凤翔卫的专折来,一一看了,又抽了许莼的脉案来,一一细看。自从许莼离京后,初一十五的平安脉案以及受伤后的诊治,用药,饮食和睡眠情况,都由冬海一一具折细报。而为了这上折子的权力,在京里之时,冬海已按流程放了良人,又报了太医院的考试,补了个正八品的太医院侍御医的官职,却不参与太医院轮值排班,报太医院那边的职差是专为宫中侍卫随侍。
  他细细看完每一张脉案和药方,让苏槐拿去太医院参详。这才打开了许莼的信:
  “九哥亲启:新岁遥祝安乐。别离数月,雨雪霏霏,无一日不思君。元鳞纵有鲲鹏之志,亦恋恋于君之情谊。虽弟在天涯海角,兄如清风,神与弟俱飞于神州,不敢不自珍重。虽偶有损伤,均已痊愈平复如初,兄切莫以此为忧。情意尺牍难尽,惟愿早平风波,永固皇图,吾皇万岁珍重。”
  谢翊看了几眼,有些嫌少,就只写了几行字,这几行字还透着心虚,轻描淡写那句“偶有损伤”,十分避重就轻,色厉内荏,冷笑了声。
  他看了下送信的仍然还是凤翔卫的副统领祁峦,又叫了来细细问了每一日起居,又问了战事,知道武英侯要求半年内全胜,皱了眉头:“回去告武英侯,朝廷军饷不必他犯愁,如今刚抄了三十万给他,让他不必急着于一时,北边目前贺兰静江已过去,金人尚且还算安分。因此行军统帅总以安全稳妥,保全大军实力为上,不必过于顾忌国力不继,大臣们如今也安分,并无上书阻挠。”
  祁峦应了。
  谢翊又吩咐了几句,让他们护好许莼,这才打发了他回去。
  自己却提笔写了一封信:“卿之体肤,无一处不为朕所有,既有损伤,即为欺君。任君口如甘蜜,功勋卓著,欺君之罪不可免。待君回京,虢夺衣冠鞋袜,待朕亲自验看,一一清算,依伤势而议罪。若想要蠲免罪过,自当珍重爱惜一如看顾朕之体一般。”
  写完秘密封好,却又额外命工坊打造了一只轻巧的紫铜水壶,扁方形,双层,中间夹着鹅绒以保水温,内面留着穿孔,可穿过革带佩戴,便于战斗行军,上头外侧镌刻两个字“戒急”,内面是“惜身”,命人一并送去。
  第162章 自珍
  转眼到了二月中, 因着圣寿加的恩科开考。谢翊坐在高殿上,想着前一科的三鼎甲,微微有些惆怅。
  接近三月, 桃花微微露了些粉色花苞时, 新点出来的三鼎甲再次参加了恩荣宴。而东南方的海疆再次换来了捷报。
  方子静亲率大军登陆新罗南岛, 与辽蓟大军南北合围,联合新罗复兴军, 势如破竹,连夺回新罗五城,攻克倭贼锡州巢穴, 寇首北条满等星夜奔遁, 又破之至安州, 肃清半岛, 眼见围攻新罗首都庆州,收复在望。
  胜利的消息让朝堂为止振奋。
  唯有谢翊在捷报折子里仔细找了找,找到了许莼先是跟在方子静身边打了两场海岸攻防战, 攻破了海岸防线登陆,请功折子里。许莼身边的裴东砚、定海、春溪等人都有斩首功,且数目不低, 许莼自己本人倒只有海上指挥船远程呼应,指挥火炮、攻城弩等攻城指挥之功。
  谢翊心中微微觉得安慰, 知道许莼这是听了自己的话,没有亲身上阵砍杀敌人, 而仍只以指挥为主。方子静又是老成持重的老将, 自然是只带在身边教导为主。
  再仔细看折子里的有功之将领, 先登之功里, 津海兵备卫霍士铎的名字十分醒目, 他只觉得眼熟,回忆了下少不得想起正是许莼信里的“霍大哥”。
  他伸出朱笔微微点了点。苏槐含笑问道:“陛下之意是?”
  谢翊道:“先登之功,还四次,可封四品宣威将军,加恩食千户邑。”
  苏槐笑道:“恭喜许世子麾下又添一员猛将。”
  谢翊唇角微微一弯:“他既乖乖听了朕的话,朕也愿意给他得意手下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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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彤云厚重,海风凛冽。
  “少说话,话少才威严,这才能威不可测。”侬思稷和许莼并肩大步踏上甲板,从瞭望台栏杆看向苍茫的海面。下边的将士尽皆安静,有条不紊在自己岗位上。“不测之人,高士也。”
  许莼看着他刮了胡子满脸冰冷微眯眼睛的样子,他今日身穿玄色圆领袍外罩锁子银甲,身躯修长,果然有些深不可测,回忆起第一次自己见他,虽然狼狈在低谷,却仍然泰然从容,彬彬有礼,言辞有度,深受属下爱戴,翩翩儒将一位,但确实三缄其口,对来历借口不提,却只想招揽他们兄弟。
  他想起方子静说的,陡然想起来:“这是侯爷教你的吧?”
  侬思稷悄声道:“对,他教我任何时候都少说话,众人说话的场合,常效病虎睡鹰之态。特意教我每次含一丁香在口再见人,如此每次要说话时舌头触碰丁香,便想起戒言语,刻意少说话。果然渐渐连父王待我都和气许多,弟弟也对我尊重许多。手下们做事更积极了,每次我还没说话,他们已经自己主动承认了错误,然后提出了解决方法。”
  许莼:“……”
  侬思稷仍然与他推心置腹:“我看你年少,但你身边侍卫却都待你十分尊重,想来是盛家训练好了交给你的,但你要变成自己手下,还要花些心思。因此你也当少说话,不可让手下猜到你想什么才好。”
  许莼:“……”
  他岔开话题:“这运粮船我们都找了三四天了,是不是情报有误?”
  侬思稷道:“大海茫茫,本就容易丢失目标。海战就是如此,得有耐心,此处为倭国与新罗附近的海面,如今陆路都被斩断了,他们只能从本国补给,撒开来慢慢找罢。”
  许莼有看向海面,却远远看到帆影:“有船!”
  侬思稷抬头看向瞭望桅杆上,上边士兵挥旗通报:“寇船。”
  许莼拿了望远镜在手里看,看到远远的船上的旗帜,精神一振:“是倭寇运粮补给的船,可算找到他们了!”
  第163章 截粮
  “对方船队看到我们就逃了, 不可轻进,只派侦察蜈蚣快船远远缀着,以免诱敌之计。天已渐渐黑了, 不要逗留太久。”
  “先让人观察吃水情况、摸排装备情况。”
  侬思稷下了命令, 派出去了两艘蜈蚣快船去侦探。
  半天后负责侦探的蜈蚣快船回来, 上来回禀的是施小四,许莼还记得方子静说过他是渔民出身, 枪法精准,仔细看原来是焦黄皮肤,精瘦身躯, 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双臂极长。
  他报到:“大人, 属下看准了, 一准儿是运粮船,都是七桅的马船,吃水深, 货仓大,前后都有运兵船保护,座船装有火炮, 重弩,整个船队五十艘船, 三十艘是粮船水船,马船一艘, 运兵战船十六艘, 护卫座船两艘, 宝船一艘, 看了炮口应该是每艘船六尊炮。”
  侬思稷在宽大几上铺开海图, 让施小四指了方位和船只,沉思道:“和俘虏提供的情报是相符的,他们发现我们了,多半会派船回去求援,我们要截断运输补给,就必须得速战速决了。”
  他看了眼风向:“对方应当已有防备,而且上风上水,我们在下风,打他们要逆流,前面还有海峡海岛,战是能战,就是费点力——一不小心这丁字口就让对方占了上风优势。”
  这些日子许莼跟着方子静和侬思稷数日,也已逐渐熟悉军中水师的打法,渐渐将之前和盛长天、秦义那边学来的战术也融合起来,不得不说侬思稷的战术册子确实有用,每一个阵型都反复让水师演练,日日操练精熟,务必做到旗动船动,令行禁止,如此这般才能在海上各船只号令同进退,分攻守。
  侬思稷一边重新安置座船:“我在澄风号为主攻,陆晓之为副帅,带一百艘战船,鱼贯阵型,攻打粮船;许莼到万岁号上,带一百艘船,含后勤船水船,在船队后方负责压阵,麇角阵型;千岁号由盛长天统领,带五十艘战船,侧翼呼应主船队,雁行阵。”
  许莼应:“遵令。”
  陆晓之和盛长天都刚刚接到传令带着手下副将过来登了旗舰,听到应了声:“是!”
  陆晓之问了句:“五十艘粮船,咱们就已全力攻击?我刚才用千里镜看了,那里头的战船,有些甚至还是老式的配备击拍战槌,很是落伍,看起来战斗力不强。”
  侬思稷道:“不可轻敌,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海战特别之处便是瞬息万变,天气、洋流、风向……以及,这里离倭岛本国太近了,他们若是求援,我们未必好打,尽快打完,减少损失。此外……”
  他看了眼许莼:“咱们朝廷拨了银子建水师不容易,自当珍惜。此战目的,只是为了截断倭国送往新罗的补给和援助,因此,一旦生变,务必以保全实力为上,保船保命,避免接舷战,尽量避免进入寇匪火炮范围内,绝不可硬拼,大家可明白?”
  众人都肃然道:“末将听令!”
  侬思稷沉声道:“三艘旗舰各自负责自己船队,按之前的一旦生变,随机应变号令自己船队进攻或撤退。”
  三人又都遵令,然后各自带了人回自己座船上,纷纷按照既定队列展开了队形,许莼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拿着千里镜看着“澄风号”犹如一只巨大的飞鸟向前飞去,那是铁力木制的船身,包着铁甲,风帆似鸟翼,载有二十门重炮。
  日光照在战船上,旌旗高扬,船身一面挂着天后旗,一面挂着龙旗,眼见着天风浩荡、海水翻飞,只听到数声炮声起,远远看到波涛溅起白雪,犹如蛟龙行于海面,帆影参差,战鼓声高。
  各船战鼓如雷,火炮隆隆,炮弹准确地打在对方座船的火炮孔处,有效地削弱了敌寇舰队的战斗力,对面的船队被挂着龙旗的纵向和侧翼夹击包抄下,慌不择路挂上风帆,不顾一切地逃离炮弹火力范围,往后边的海峡撤退。
  许莼虽已参战了数次海战了,却仍然遏制不住的激动万分,但到底站在外边吹风久了,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定海在一旁道:“天要黑了,海上雾大,也看不太清楚,而且那澄风号都已看不到了,大人先进去避避风吧。”
  许莼摇了摇头,只如痴如醉看着战局,手却不由自主摸到了腰间那刻着“惜身”的银壶。
  定海知道他是技痒,但是又顾虑皇上,这才默默甘于做后勤保障的后军,但他也知道这位主子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他们所有护卫他的大概都要完,因此也不深劝,好歹让他看着过过瘾,便也默不作声。
  只冬海进去默默端了一碗汤出来给许莼喝,许莼也只一口喝了,微微抬了抬眉毛道:“这汤味道竟然还不错?不像冬海你的手艺?”
  冬海老实道:“关大夫熬的,加了止咳的药,关大夫说你病都快好了,没必要弄那么苦的药,炖汤的时候加些止咳药材便可了。”
  这次出征,他们负责巡游截断从倭国往新罗半岛的补给船,而从海事学堂医学院毕业的关湾湾带着一队海事学堂的女医师驻扎在万岁船上负责他们整支船队的医疗,每日派出医师轮流去各船上看诊,十分受欢迎。
  没有任何人嘴硬说不需要大夫看护,因此也无人敢说什么女子不该上船的话,反而对外都传扬关大夫是天后娘娘的使女转世的,个个都是慈悲心肠,下凡来是来救苦救难的仙子。
  而自从关湾湾亲眼看到沉默寡言的冬海几针扎下就让被风吹得脸瘫的将领面上僵硬肌肉恢复如初,就惊呼着要跟着冬海学艺,冬海倒也没拒绝,每日都拨出时间来教这些女大夫们用针,竟然也深受女大夫们的欢迎。
  许莼笑了道:“这段时间有关大夫帮忙,你轻松多了吧?没想到关大夫还有这么好的手艺,给大家都上一份先喝了顶顶海风暖暖身,恐怕侬大哥还要好一会儿。”
  苍白模糊的冬阳沉入大海,浓重的海雾夜幕掩了上来,昏黑夜色中,冬日的海面越发深沉,只有寥寥数点星辰在厚重的乱云间微弱闪动。
  许莼从千里镜里看到一艘大船燃烧起来,仿佛海面上一支巨大的蜡烛,炽烈燃烧火焰照亮了海面,看到波涛汹涌中波浪卷着尸体和破船板,天后旗和龙旗在火光中烧卷起来,船上的人仍然在异常顽强的抵抗。
  许莼忽然心头一跳:“怎么回事?我们的船烧起来了?”
  然而船桅杆上的哨探已经拼命挥舞旗帜,传令兵飞快大声传令:“旗舰令!后军全军撤退!后军变前军,撤!”
  许莼脸色变了,虽然仍然按捺着道:“传令后军左中右翼变阵,变阵燕剪阵,往后撤三十里!”
  一边却吩咐定海:“派一艘蜈蚣快船去哨探前线情形!”
  定海沉声道:“我亲自带一艘蜈蚣快船带一队士兵去探。春溪和霍东砚护卫你。”
  许莼知道定海一人可挡百人,匆忙应道:“好,务必顾全自身。”
  霍东砚身后的祁峦连忙道:“我带人配合!”
  许莼应了,看着霍东砚离开,一边按平日操练的指挥着船队后撤,他们这后军,一百艘船看着多,其实倒有二十艘船都是后勤补给船,运送船队所需的军粮、淡水、烧蒸汽机用的煤炭、木炭,以及各种炮弹等。
  燕剪阵是撤退常用的阵型,原本麋鹿角阵为防御阵型,此时最后的巡洋舰改成开路的前军,中间的旗舰万岁号以及护卫舰、后勤补给船,回转撤退,两侧的护卫舰则最后退,形如燕尾剪刀,若是有船追击中间的旗舰,则两侧护卫舰队便如剪刀向内碾压护卫。
  许莼看着整支船队往后撤退了三十里后,又拿着千里镜看着,心头疑窦,这燕剪阵,他们后军撤退腾出位置后,按平日操练,冲锋舰队和翼舰队就该也退回了,如何他们撤退后,离战场越发远了,只隐隐听到炮声轰隆,天黑后更是只隐隐看到天边流星一般的炮火。
  他忽然心头一跳,炮火!
  他仔细看着那流星划黑长空,火树飞溅落处,海面天空灿烂如烟火,烧得海面通明,这是爆破弹!以击中船只并且令船只燃烧爆炸的线膛炮!对方是粮船,一般不配这样的炮,而侬思稷原本是要去截粮船,自然是以收取战利品为主,无论哪一方动用了这爆破弹,都说明全力以赴,以消灭对方有生力量为目的,不死不休了!
  这是遇到强敌了!
  他心砰砰跳着,厉声喝道:“传令各船修整备战!变阵犄角阵!”
  传令兵已飞跑出去,霍东砚脸色微变问许莼:“大人,犄角阵是要迎战?咱们这里还有许多后勤船。”
  犄角阵其实与麋鹿阵有些相似,但麋鹿阵更散,以防守为主,三船一组,互为防卫。犄角阵却是将所有能战的战船都聚拢在牛角两侧,精锐尽出,这是要进攻了。
  许莼心头剧烈跳动着,冷声道:“听我号令!”
  霍东砚连忙躬身:“末将遵命。”
  许莼看向那滚滚海水,盯着远处那些赤电金蛇狂舞,穿破黯淡海面的浓重雾气,手指不由自主摸到了腰间的银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侬大哥还想着积累战功衣锦还乡,回去继承王位,长天哥心仪的贺兰小姐去了西洋,不知何时才回来。
  又是一年春,琼林花满,直待卿卿还朝。
  九哥……九哥也在等我回去看花。
  第164章 决意
  “所有医疗、后勤、粮船水船撤退, 配十艘护卫巡洋舰回去。另外派两艘蜈蚣快船立刻回大营向方侯爷求援,就说我们这里迎重敌,初步估算对方船舰在五百艘以上, 请元帅立刻派船来援!”
  裴东砚直起了身子:“大人!五百艘这数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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