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

  今天是我出国的日子，在出发去机场前，我先去馨如家喝茶间聊。自从和周凯螳分居后，馨如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回到娘家的她，获得了充分的休息，孩子也由专业的褓姆负责照料。
  「怎么样啊？你今天要出国了，兴奋吗？」馨如倒了一杯热茶给我。
  「嗯……期待是有，但是，总觉得怪怪的……」
  「怪怪的？为什么？因为要离开家，觉得难过吗？」
  「我刚刚要从家里出发时，还真的有些不捨。以前，多想离开啊!结果，踏出家门的瞬间，我跟我父母都流眼泪了。我弟倒是没有哭，真是个无情的人，哈哈哈哈哈~」
  「他应该是替你高兴吧?毕竟他是男孩子，应该会比较理性一点。」
  「是啊……馨如，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如果我家里出了什么事……」
  「你放心，如果真的出事，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忙。不只我，我父母也会。我父母，他们都非常欣赏你呢~」馨如淡淡地微笑着。
  「谢谢你。我只希望这趟旅程，不要像我大学生活那样辛苦。」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大学期间遇到这么多事，还大声地斥责你。你跟你朋友饱受霸凌之苦，然后男友又……」为了不让我伤心，馨如选择不再说下去。
  「没关係，这对我们来说是个磨练。」
  「你会担心……再也见不到他吗?他要被关多久啊?」
  「差不多……十年吧~」
  「十年，那是很长一段时间欸~」
  「是啊……」我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没、没关係啦……若他真的是红线另一端的那个人，到最后你们还是会走在一起的。强摘的果实不甜，强求的缘分也不会持久。就像，我跟凯螳……」
  「别难过，或许这是最适合你们的方式。每一对恋人，都有最舒服的相处模式。」
  「也是……对了，你跟冈部先生一直都有保持联络，对吧?我上次听说，他家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这件事情，让很多佣人都离开了，是吗?」
  「你听说了什么呢?」我放下茶杯，严肃地问道。
  「街访邻居说，冈部先生的家里，藏着一个疯女人。他们说，冈部先生为了满足私慾，就把那可怜的女人关在地窖。后来，女人受不了，就在大家面前自杀了，是不是这样?」
  「三人成虎的力量真是可怕……馨如，你不要听信谣言。真实的情况，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那女人，是冈部先生的元配。」
  「元配?可是，冈部先生身边不是有个年轻女孩吗?那女孩，听说有帮他生一个孩子，两个应该就是夫妻了吧?」
  一提起这些往事，阵阵酸楚便涌上心头。
  「那女孩是冈部先生的秘书，不是他的妻子。而且，那孩子身上也没有留着冈部先生的血。孩子，是小秘书跟她男友生的。当时，她男友经济困顿，无法养活他们母子，所以，她才会带着小孩来投靠先生。」为了保住先生名节，我只得另编故事。
  「那、那，小秘书跟她孩子还住在冈部先生家吗？」
  「看到先生的疯元配后，她怎敢继续住在那边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雅蒨，你不讲的话，我还以为冈部先生瞒着他妻子金屋藏娇呢~」
  「一切都是误会。」
  「对对对，都是误会!那么，冈部先生知道你要留学的事，应该很替你开心吧?毕竟，他过去那么照顾你，应该很期待看见你成功的模样。」
  「其实，我不知道先生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虽然他支持我出国，但是……我却无法感受他的情绪。」
  「你们不是都有在写信联络吗?」
  「有啊……只是说……」
  「雅蒨小姐，洪司机已经来接您了~」突然间，文阿姨打开房门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馨如，我得上车了……」不知怎么的，看着馨如的脸，我又哭了。
  「雅蒨，看看你~从一个以为凡事都不可能的女孩，蜕变成了有能力将梦想实现的女人。我真的……真的为你感到骄傲……」
  「不要哽咽了，馨如。若不是你将我推荐给冈部先生，我应该无法体会到人生的春夏秋冬。谢谢你，保重，我的挚友。」
  我与馨如相拥而别，当我触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刻，赫然发现那原本柔弱的肩，居然厚实了不少，而那拍着我的纤细白手，也变得强壮有力。至今，我才明白，不只是这世界在随着四季更迭。保有真诚情谊的我们，也随之茁壮。
  「文小姐、馨如小姐，我先载雅蒨小姐去机场了~」
  「好的，你们路上小心~」
  坐上车后，我仍依依不捨地从照后镜望着馨如的身影，直到一个水泥转角，将我们分开为止。一路上，司机并没有与我聊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新闻广播。而我，也藉由这个机会，在车上稍作歇息。
  「雅蒨小姐，机场到了。」
  「嗯……好的……」
  我睡眼惺忪地解开安全带，跟着洪司机到车子后方取下行李。
  「很累吧?看你睡得很沉~」突然间，司机眼带笑意地问道。
  「对啊……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在馨如家吃完午餐后就有些睏了……」
  「这样啊~」
  「洪司机，谢谢你今天送我来机场，然后……然后，也谢谢你过去对我的照顾。」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请别这么说。其实，最照顾小姐的，绝对是冈部先生。我的老天，时间真的过好快。你已经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性。能看着雅蒨小姐成长，是我最大的荣幸。」洪司机握拳拍胸脯说道。
  「我也很珍惜，与洪司机相处的时光。」
  「对了，我差点忘了……雅蒨小姐，这封信是冈部先生託我转交给你的。」
  「冈部先生写的?」我将那封淡黄色的信接了过来。
  「是啊~那么，我就不打扰小姐看信了……」
  「好。洪司机，保重，路上小心~」
  「小姐也是，一路顺风~」
  与洪司机道别后，我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开始细细品尝先生优美的书写体。
  亲爱的雅蒨：
  对不起，在你出国的这一天，没办法到现场送你一程。我相信，现在的你，内心肯定充满了喜悦与期待。望着你一步步地成长、茁壮，亲手将梦想的蓝图实践，我便感到无比欣慰。然而，时光的飞逝，也为我带来了阵阵忧伤。回忆起你初来乍到，那一身的血气方刚，还真令我头疼不已。但，这精彩的撞击，也使我大胆篤定，你的未来必定不同凡响。果然，这几年的磨练，证实了我的所有想法。你的锋芒毕露、亮丽动人，似乎正诱惑着我，夺下眼前的闪耀白昼。殊不知，那一把把的利刃，已在我的躯壳上留下无数血痕。当碧蓝的湖面，反映出我的遍体鳞伤时，我十分确信，我已失去了守护天使华丽羽翼的资格。
  雅蒨，我将再一次地自私要求你。忘了我，好吗？善解人意的你，总是顾虑着我的感受。然而，我不能再如此任性。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她自由、幸福。如今，这道理已深植我心。过去，我曾犯规无数次。但，这次距离的遥远，终会扼杀我的贪念。我是个矛盾的人，温柔，却又叛逆。想放开双臂，却越抱越紧。想冷血无情，却爱到万箭穿心。想看破红尘，却忘不了相遇时的刻骨铭心。明知一切或许是曇花一现，依旧将那朵朵白花呵护在掌心。明知树梢上的雪花终将溶解，依旧渴求着冰晶中的美丽。
  雅蒨，答应我。若将来有机会，就到京都看看。相信你穿着红色和服，站在枫树下的画面，一定很美。我也答应你，从今往后，一定会给小雄一个温暖的家，成为一个完美的父亲。此生，我已别无所求。遇见你，我已心满意足。
  祝平安喜乐
  冈部英树
  「也许，我们都该上路了……」
  读完先生的信后，不知不觉，泪水已悄悄充斥我的眼眶。视线的模糊，迫使我拿出纸巾，快速地将泪痕抹去。在踏上成功的道路前，我已失去了感情用事的资格。理性与感性，在这人生交叉路口，竟是如此困难。我选择理性，因为这是罗密欧授予我的最后一课。然而，我也选择感性。因为与他的相遇，使我相信了缘分。若冥冥之中真有一条红线，无论歷经多少峰回路转，最后终将回到他身边。
  坐上飞机，此时，窗外已看不见蓝天白云。旅客们背着行囊，鱼贯地进入机舱。无论是面带微笑，或是面带倦容的人们，大家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飞往那遥远的国度。我望着窗口，看向紫黑色的天中，缀着的繁星点点。一闪一闪亮晶晶，这首简单的童谣，在这一刻居然显得格外动听。看似天真，却又惆悵。因为我深知，起飞的瞬间，我与他所仰望的日月星辰，将会是不同的。
  「或许，今天的道别，会使我们更珍惜彼此吧~谢谢你们，我的家人、朋友，还有，独一无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