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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龙算命的日子_分卷阅读_7

  第7章 术-来迎
  玄龙没有接受花珏为了转移话题而提出的这项提议。这个男人低下头看他,淡淡地道:“他身上有很重的煞气,不是什么好人,你应当离他远些。”
  花珏一愣。
  城主府与花家遥相对望,只隔了一条街,两边都熟稔,花珏小时候常常爬去府上的莲池里面光明正大地挖菱角,留一半给奶奶,剩下的一半便送给桑先生。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花奶奶曾救过城主夫人一命,自那以后,城主府中的人便对他们一家格外关照些,这也是花珏能在最有名的私塾中当不要钱的学生、在江陵最繁华的地段开算命铺子的原因。
  不过花珏不知道这些事,他没有什么“走后门”的概念。在花珏的认知里,桑先生永远是那个温和地微笑着的、给他打伞的年轻人,他每次过来时会带几条活鱼,一提茶叶蛋和一张糖画,走前找花珏借走几本书,说他这里的书都是外边寻不到的,这样便是抵了人情,算作借书物资。
  花珏看了看玄龙,茫然地确认道:“煞气?”
  玄龙似乎有点懒得理他,但还是以一条龙的视角尽心回答了:“他身上有七杀的气味,很难闻,若不是早年造过杀孽,便是有妖邪缠身。”
  他这么说的当口,花珏已经把手伸进袖袋中摸索着,寻思着能不能找到个开了光的护珠之类的东西给先生送去,还没摸出来时,玄龙便把他拽着往前边走去:“行了,那个人这么多年都没出事,以后也出不了什么事。你赚钱的地方是往这边走么?”
  花珏轻轻地把拽着自己的那只手拿开,决定跟这条断袖龙好好地谈一谈:“你等一等,我们先说清楚,人的好坏我还是能辨别的,桑先生不是坏人。我平日见到他,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缠着他,先生以前跟着城主一起打了很多年的仗,所以沾染斧钺之气在所难免。论到煞气,那群邪道士不是煞气更重,也更难闻么?书里说的,盗跖颜渊也不是你这样的分法,好坏是要看人的。”
  玄龙停下脚步。花珏平日温和,却是个少见的拧巴性子,尤其是个护短的家伙,每当较真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两人离得近,大眼瞪小眼,花珏眼神认真,玄龙眼神冷漠。
  过了一会儿,却是玄龙先转过视线,不咸不淡地道了声:“随你。”
  这两个字说得硬邦邦的,胖头狸花猫走过去仰头叫了几声,玄龙俯身将它抱起来,冒着雨便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花珏对他这样的态度有点生气:“我的铺子不是这个方向……请你把我的猫还给我。”
  花大宝嚎了一声,在玄龙的肩头动了两下,似乎在犹豫着投奔哪边。玄龙没有回头,走了几步后却将花大宝轻轻放在了地上,继而接着往前走去。
  他没有打伞,但这条龙兴许是驭水的,豆大的、密集的雨珠还未触及他时便碎裂了,散成看不见的薄水落入地面,而玄龙衣角半点水痕都不沾,哑黑色的襟袖同他那双眼睛一样吸尽了暗色,几乎要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天里。
  花大宝围着花珏打转儿,花珏看着玄龙消失在街角处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追了上去,因为他突然想了起来自己是为何要折返回去——他原本打算给这条龙提个醒,让他近日莫招摇,还是早些回江里的好……结果两人见了面便半冷不热地拌了一次嘴,也是无话可说。
  他拐过街角时,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街头只有一家包子铺还亮着灯,花珏叹了口气,蹲下去问花大宝:“你们吃了早饭没有?”
  花大宝不搭理他,直接撒欢儿往包子铺奔了过去,花珏只能破财买了两个菜包两个肉包,附带一小叠竹签肉。路上,花大宝吃得兴高采烈,几乎要把头埋进食盒里,花珏却在四处张望着,找寻着玄龙的踪迹。
  是走了吗?
  还是……生气了?
  妖鬼常常对人怀有敌意,看玄龙的样子,这样的敌意似乎尤其深些,除了花珏。
  凭直觉,桑先生是好人,玄龙对他同样也没有恶意。花珏这人生气也一向生不长久,把竹签肉喂给花大宝之后,他便将四个包子留了下来,揣在了怀里准备回家。
  中途,他绕路去了自己平常摆摊子的地方,取了一本书翻了翻。那是一本名为《三青》的奇谈,讲尽天下奇闻异事,有些故事里的人爬上天下最高的山,面临举世最深的长渊,一把钓鱼竿吊起鲲,那东西出水便化为遮天蔽日的鹏,钓者最后死在白雪皑皑的山头;有些故事里的人乘匠人鸟与自己的丈夫团圆,却在分娩前一刻同木鸟一同坠亡在忘川河畔……花珏尤其珍爱这本书,每一寸的内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打开某一页,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迹,确认了自己记的没错:“烧海燕子么……”
  有传言是出海的人不能往船上带燕雀等有翅膀的宠物,否则将遇到海难。因为海中的龙以烧燕子为食,鸟儿是注定飞不过海的,如果带了鸟儿在船上,龙便会误将整个船只都当成自己的食物。古人作诗说“未暇燃犀照奇鬼,欲将烧燕出潜蛟”也便是这个道理。
  相比凤凰只吃竹实,龙的口味还是比较亲民的。
  花珏又发起愁来:“烧海燕……这东西哪里有卖呢?”
  江陵地处东南腹地,花珏长这么大连海都没见过,更别说海燕子。再三思索后,他又穿街过巷地找到了一家卖烧鸡的店,想着:“应该差不多罢……”
  烧鸡店老板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哟,小花儿,不吃素食和鱼啦?我再给你加几个卤鹌鹑蛋,你要吗?”
  花珏挠挠头:“是有客人,谢谢老板。”
  他给老板送了一卦,然后怀抱着一大堆东西往回走,走着走着却发觉雨越下越大,狂风骤起,直刮得人脚步虚浮,几乎要被吹得飘起来。花珏眼看着继续打伞没准儿要被风吹断伞骨,想回家也回不成了,只能又赶紧去了自己的小棚子里,脱了外衫,搭在炭盆上烤干。
  近日雨水实在是太多了,花珏瞅着门外淌成数条小溪的水流,慢慢摩挲着手里的三枚阴阳钱,想着要不要测算一下天象。
  仿佛能探知他心中意愿似的,门口突然传来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堪舆测天其实折寿,因为这种事本来不是凡人有资格知道的……天气这样的小事,能不算便不算罢,花小先生不是盲信天道的人,下雨刮风,随他去不就好了?”
  花珏抬起头,看见门口走来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穿着打扮与昨日那帮道士相同,只是更加精细华贵些,外面披了一件漆黑的羽衣。少年歪头对他笑了笑,让他觉得十分眼熟,花珏马上想了起来——
  这便是昨天那个站在桥头,请了三道天雷的少年!
  花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戒备地盯着他,花大宝在他身边炸起了毛,尾巴高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眼神凶狠。
  少年脸上挂着处变不惊的笑意,轻轻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却是接着之前的话题往下说:“不必算。因为天象不稳,大雨倾盆,是……龙在难过呢。”
  城南,城主府对面,小院子的主人不在家,门窗紧闭,院门却开着,像是有什么人进来过。
  玄龙躺在卧房的床上,面对墙壁,静静望着手上的东西:那是一片漆黑的鳞,还有一小节光洁细腻的龙骨。
  龙鳞可治百病,龙骨可让人长生,但那个人都不要。
  那个人只想让他回去。
  走来走去,他还是走回了这里。
  他指尖在龙鳞一点,接着轻轻擦了擦,仿佛想将它擦得亮些。很快,龙鳞中浮现出了一些细小的影子——不是他漆黑深沉的眼睛所映照出来的影子,那上面的影子有颜色,有光影,仿佛场景重现,是他的回忆。
  在一处深潭的水边,一个人坐在岩石上,将双脚泡在水里。水中浮起一条黑色的龙,他摸了摸那条龙的脑袋。
  龙问他:“你为何准备投生去人世中,你以前都告诉我,人是很坏的东西。”
  那人笑了:“我也没想明白呢,等我去过后,找到答案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龙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那人从不骗他,没想明白便是没想明白,他们彼此都给对方完全的信任。
  这信任足以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刻延续到死亡。
  过了一会儿,龙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我要如何找到你呢?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是妖是神,还是鬼?”
  它爬上那人的腿,那人将它抱在怀里,紧紧依偎着他,仍然是那一句:“我也……不知道。”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怅然。但很快,那人重新高兴起来,握住它一只爪子:“我们来交换信物吧,到时候你将信物交给我,我便知道是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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