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身为剑

  『所谓的弱小，究竟是什么呢？』
  剑圣──伊莱恩‧哈尔穷其一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因其所向披靡的实力，在世期间有无数人向他提出挑战，然而没有人真以为能打倒剑圣。挑战者之所以提出挑战，不过是想了解自己的实力到什么程度。
  剑圣就像是一面镜子，人们渴望从中一窥自己真实的样貌，但是就如同镜子会呈现人们最真实的一面──无论好坏。
  有人在了解自己实力后，选择以剑圣为目标继续精进，也有人在看见自己和剑圣的落差后选择放弃。然而，作为人们镜子的剑圣，却没办法透过其他镜子看清自己。
  就像两面镜子面对面摆在一起，只会產生无穷的连锁空间。某方面就好比剑圣深不可测的实力。
  作为人族最强战士，剑圣拥有许多头衔，也肩负许多任务。然而在伊莱恩‧哈尔成为名震天下的剑圣之前，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
  既没有显赫的家世，甚至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在斯贝林的孤儿院长大的伊莱恩是个文静的孩子，不爱与人争吵，却不害怕和人打架。
  【天生技能】正如其名，是打从人出生就拥有的技能。跟后天学会的职业技能和技能顶点的【奥义】不同，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伊莱恩‧哈尔从出生就拥有【刀枪不入】的天生技能，这让他在战斗中无往不利。对上年纪和体型都超过他的对手，伊莱恩也能无视双方的差距撂倒对方。久而久之，孤儿院里没人敢找伊莱恩的麻烦。
  然而，即便有像【刀枪不入】这般强大的【天生技能】，伊莱恩在他人眼中也不过是孤儿院里很会打架的怪小孩罢了。出生在孤儿院的伊莱恩，注定这辈子没没无名的命运。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伊莱恩一生中尊敬的人屈指可数，但是要说他最尊敬的人，非他的师傅霍姆莫属。
  作为剑圣的师傅，本该是名满天下的名师，然而事与愿违，霍姆并不是什么大圣人，相反地，他还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两人的相遇纯属偶然。做为斯贝林圣殿骑士团的一员，霍姆平时负责管理的区域不在伊莱恩所属的孤儿院一带。
  霍姆之所以会遇到伊莱恩，不过是因为昨晚在附近酒吧喝个烂醉。酒醒时，附近传来有小混混闯进孤儿院胡闹的消息。
  霍姆本来是打算装死，把烂差事留给其他团员处理，但偏偏他昨晚穿着圣殿骑士团的制服。
  等到霍姆顶着宿醉的脑袋来到孤儿院，几名小混混已经被伊莱恩制服。
  儘管霍姆是个无可救药的酒鬼，却有他独到的眼光，这也是他之所以没被踢出圣殿骑士团的原因。
  做为剑圣的师傅，霍姆可以说是世上所能想到最糟糕的人选。讽刺的是，偏偏是像霍姆这样的人看到伊莱恩与眾不同的独特性。
  在那之后，霍姆将伊莱恩收为徒弟。加入圣殿骑士团的伊莱恩，终于踏上成为剑圣之路──
  ▼
  「听好了，莱恩。」
  等伊莱恩长大，在斯贝林的王宫由国王泰瑞‧萨斯授封为剑圣后，迈入中年的师傅霍姆，对他这么说道：
  「如今的你，就像是这世上最锋利的一把剑。」
  对于伊莱恩成为剑圣，身为师傅的霍姆本该感到骄傲，结果却正好相反，霍姆对此相当不以为然，这并不是因为霍姆的实力在伊莱恩之上。
  事实上，霍姆的剑术差劲透顶，他能加入圣殿骑士团是靠走后门。这样的他唯一能教伊莱恩的，顶多只有握剑的方式。
  但就如同霍姆当初在孤儿院看中伊莱恩的独到眼光，霍姆也在伊莱恩身上看到他的隐忧。
  对霍姆来说，伊莱恩是个天生就有缺陷的孩子，而那份缺陷是即使有再强的实力都无法掩盖的。
  某方面而言，那个缺陷甚至会在伊莱恩成为剑圣后变本加厉。作为圣殿骑士团里少有的明目张胆的酒鬼，霍姆对此十分清楚。
  圣殿骑士团之所以对自己嗜酒如命的脱序行为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在于霍姆能够清楚掌握人们的「底线」。
  一旦超过底线就会遭到惩罚，霍姆相信和朝令夕改的律法不同，世上有一条清楚的赏罚分明的底线，而霍姆从不跨越那条底线。
  ──但是伊莱恩不明白。
  霍姆和伊莱恩就像是南北两个极端：一个剑术极为差劲，却很会做人；一个剑术极为优秀，却完全不懂看人脸色。
  伊莱恩的问题来自他天生缺乏感情，这并不表示伊莱恩是邪恶的。事实上，伊莱恩比同龄的小孩更见义勇为，就像他当初制服骚扰孤儿院的小混混。
  然而，伊莱恩之所以表现出正义的行为，并不是因为他认为那是正确的，只是因为他被人这么教导罢了。
  假如有天，有人告诉伊莱恩欺负弱小是正确的，又或者他们欺负的人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伊莱恩恐怕会毫不犹豫加入欺负人的一方。
  如同武器无法选择攻击的对象，伊莱恩本身并没有「善恶观」。为此，霍姆才会一针见血点出伊莱恩的缺点：他像是一把锋利的剑。
  与其说霍姆是伊莱恩的师傅，不如说是他的心灵导师。对伊莱恩来说，是非对错没有一定标准。聪明如霍姆，明白这样的想法非常危险。
  假如剑圣效忠的是爱民如己的明君，将能开创和平盛世，但是假如剑圣效忠的是一位暴君，将会成为镇压人民、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而后者是从小看伊莱恩长大的霍姆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的。为此，霍姆给伊莱恩一条制约：
  「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弱小。」
  霍姆以一如以往的独到眼光，看出自己大限将至。身为酒鬼的自己，能活到中年的岁数，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奇蹟。霍姆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初没能阻止徒弟成为剑圣。
  「以你的强大，总有一天会给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但是只要你还站在保护弱小的一方，就会有人站在你这边。」
  在那之后，伊莱恩一直遵照霍姆的要求──保护弱小。儘管伊莱恩不是很明白何谓弱小，但在霍姆过世后，伊莱恩还是继续遵行其立下的标准。
  作为剑圣的唯一师傅，霍姆的丧礼倍受礼遇，儘管本人曾交代丧礼简单就好，但最终连国王和年纪尚浅的艾儿公主也一同参加。
  霍姆的丧礼上，伊莱恩和往常一样没有太多情绪。嗜酒如命的师傅什么时候离世都不奇怪，然而霍姆的过世确实给伊莱恩带来不少的困扰。
  霍姆过世后，身为剑圣的伊莱恩身边出现许多慕名而来的人们。其中并非所有人都怀抱善意，更多人是想看到剑圣跌落神坛，好取而代之。但是如何区分两者让伊莱恩十分苦恼。
  战场上会清楚区分谁是敌人、谁是友军。战场以外的地方，是非善恶却没有明确的标准。有时以为的友军，反倒会在背地里捅自己一刀。有时以为的敌人，其实才是真正帮自己说话的人。
  正如当初将默默无闻的伊莱恩从孤儿院带出来的，是圣殿骑士团声名狼籍的酒鬼。
  某方面而言，霍姆就像是伊莱恩的镜子，直到霍姆过世之后，伊莱恩才终于明白。
  儘管两人在剑术的造诣上天差地远，但在待人处事上，霍姆是伊莱恩只能望其项背的存在。
  就在伊莱恩感到茫然的时候，他受到芙蕾婭女神的召唤，成为了前任勇者的同伴。
  然而，正如人们所以为的是非对错，并不像表面一般简单。随着魔王被前任勇者击倒，恩师霍姆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
  ──系统提示：【奥义】无剑式；技能啟动。
  眼看剑圣就要被亡灵拖进艾儿的【奥义】冥河无界狱，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胜负已分的时候，竞技场的天空中突然响起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
  下一秒，剑圣全身的黑色盔甲炸裂开来，将剑圣周围的亡灵全数震开，接着黑色盔甲连同断成两半的圣剑，两者一同化作黑色的斗气包围剑圣全身。
  发动奥义后的剑圣，赤裸着上半身，原本束在脑后的紫色马尾披散在肩上，下半身剩一条黑色长裤和脚上的黑色长靴。
  即使是像苏尔娜和艾儿不是战士职业的人，如今也能清楚看到剑圣周围的黑色斗气。和艾儿和伊娃那种凝聚在身体周围、如液体般流动的魔力不同，剑圣身上的黑色斗气是呈现发散的气体状态。
  就在艾儿等人都因眼前的突发情况，处在震惊当中的时候，剑圣举起右手，朝艾儿的奥义挥去。
  「什！」
  艾儿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赤手空拳的剑圣看似只是轻轻一挥，却将艾儿死灵法术顶点的【奥义】：冥河无界狱，一刀两断。
  遭到剑圣破坏的冥河无界狱，开始从内部崩塌，最终化作虚无。
  「艾儿大人！」
  梅露的惊呼把艾儿的意识成功拉回，艾儿这才发现剑圣破坏奥义之后，下个目标就是自己。然而艾儿却没能反应过来……不，正确来说是艾儿放弃做最后的挣扎。
  【奥义】作为技能的终极型态，本身有其特殊意义在。奥义遭到否定，就好比施术者的价值被抹杀。
  如今的艾儿方寸大乱，战意全失。即便自认定下万无一失的计画，还是败在剑圣不合常理的强大之下。
  艾儿过去从未见过用系统提示的方式啟动的【奥义】，更遑论空手破坏奥义的攻击。
  只因前任勇者带着小哈和魔王同归于尽，三人不在的这一百年间，便误以为自己也拥有和其他人媲美的力量。
  这一切都是傲慢的自己的错，到头来所有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事已致此，艾儿闭上双眼，选择以死亡作为傲慢的自己的惩罚。然而，艾儿等待的事情却没有发生，相反地，一道尖锐的叫声划破竞技场的空气：
  「梅露──────！」
  听见亚莉丝塔尖叫声的艾儿猛然睁开双眼，赫然发现梅露挡在自己前方，代替她承受剑圣的致命一击。
  下一秒，鲜血沾染竞技场的天空──
  『你叫……什么名字？』
  时间彷彿回到过去，艾儿和梅露初次相遇。当时梅露遭到失控的血月波及，虚弱地倒在血泊中。
  再次见到同样场景的艾儿，彻底崩溃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儿身上的紫色魔力，失控地向四面八方扩散。
  「治癒术！」
  芙蕾婭急忙张开双手，在梅露的身体下方张开绿色的魔法阵，却无法阻止向外扩散的鲜血。
  「混帐东西！」
  亚莉丝塔发出怒吼，也不管腹部同样受了重伤，一口气衝向剑圣。
  即使再缺乏感情，在看到亚莉丝塔眼中的怒火后，剑圣也多少察觉到梅露对其他人的重要性。
  为此，剑圣皱起眉头，小声说道：
  「……抱歉。」
  剑圣先是躲过亚莉丝塔宣洩愤怒一般、杂乱无张的拳头攻击，接着趁机抓住亚莉丝塔挥空的手臂，再以超越外表的力气将兽人化的亚莉丝塔扔正在拼命治疗梅露的芙蕾婭。
  如今剑圣终于明白，自己被交付了一项残酷的任务，
  『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弱小。』霍姆的遗言再次在剑圣心中响起。
  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人们，毫无疑问是霍姆眼中弱小的一方，剑圣的内心也不禁动摇。
  ──自己的作法，真的是正确的吗？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进入剑圣的视野中，那是一名有着深蓝色长发的暗精灵女子。和队伍里的其他人不同，暗精灵女子以近乎冷血的金银异色双瞳望着他，双手交叉在身前，握着金色与黑色的双刀。
  儘管脸上表情没有显露出来，然而身经百战的剑圣可以清楚感受到，苏尔娜和亚莉丝塔相比一点也不逊色的的杀气。
  为此，剑圣瞇起蓝色双眼，第一次在战斗中露出笑容，说道：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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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玛提拉丝！你算计我！嘰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位于精灵之森的一处树屋里，一名有着美丽红色长发的女精灵，全身一丝不掛坐在长椅上，望着桌上的透明水晶球。
  只见水晶球里出现满是黑色触手的恐怖空间，被红色烈火之下燃烧殆尽。
  听见很久不曾听见的名字，红发的精灵女子──玛奇里，瞇起金色双眼，露出讽刺的笑容，说道：
  「这次，我绝对会把你拖入地狱，魔王。」
  语毕，玛奇里从椅上起身，随手抓起房间内的黑色长袍和黑色魔女帽。
  着装完成后，玛奇里深吸口气，说道：
  「看来，我也该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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