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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我哑着嗓子问。
  药物让我的情绪不太稳定,话没出口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电话传来几句印度尼西亚语,我立刻直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带着缝合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你在印尼?”我大口呼吸着,空气进入肺部却像刀割。
  方岷沉默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说:“外派常驻。”
  这回是一年。
  我握着手机的手在抖,只能用左手摁住才稍稍恢复。我的声音也不稳,又颤又哑,像报丧的乌鸦。
  “方岷,你一边说爱我,一边在这种时候离开我。”
  真有你的。
  在印尼能看见的海应该比这边还要辽阔,没有跨海大桥遮挡视线,能极目望到天际线。
  多适合方岷啊——无垠的海天,热情的男男女女,永不褪色的生命。
  我拗不过药物的副作用,眼睛哭到红肿仍没止住泪。我以为自己抽泣到发不出声音了,没想到还能完整地抖出长句。
  我问:“那些健康的身体比我吸引人吧?”
  “别乱想。你好好治病,我......我会常回去看你的。”方岷像个犯错的孩子,又软又绵的声音十分动人。如果是一年前的我,大概会不顾一切想要拥抱他。
  可人啊,对伤痛是有记忆的。
  我问方岷,记不记得我曾叫他永远不要对我撒谎。
  “可你骗我,你走了,不止一次。”我说。
  方岷的语气几乎是在求饶了。
  可我真的不想听他辩解——无非是不接受外派就会失去工作,或者现在是开拓市场最好的机会窗口之类的理由。再或者,没有任何理由,只是鱼终跃深海而飞鸟终归林。
  我甚至对郑九发来的照片都失去了追问的心情。
  “何必呢?”我问,“咱们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你没必要解释什么。”
  方岷着急地连说了好几句,大意都是在劝我配合治疗不要瞎想。
  最后我们的通话因为线路不稳而中断,忙音响起前,我听见他说,施老师,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可是,没有人会在爱人失去一切后,选择抛下他远走。
  我的男孩很会追人,却没有学会好好爱一个人。
  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弄懂家和房子的区别。
  怎么办啊?他这个样子,以后会很寂寞吧。我就算是离开人世也会不放心啊。
  挂完电话,我看到我爸发来的照片。
  他说他到海南了,那里本该是他和我妈的最后一站。
  他还说,南边的海和宁城其实很像,只是没有那么冷,沙子会更细软一些。他装了一小瓶白沙,准备带到我妈的墓前给她看看。
  “你们俩旅行时去过印尼吗?”我问。
  “也没来得及去,但到它附近的国家转了转。你妈很喜欢那些热情洋溢的沙滩女孩。”
  我看着这条消息笑了,心里竟然有了暖意,就好像赤道旁的阳光可以挪到北回归线以北,给这座几天不见晴的城市一点颜色一样。
  “那很好啊,去值了。”我说。
  我爸没再回我,他去收拾他和林倩女士的小爱屋去了。
  真好。最后一个爱我的人,正沐浴在暖洋洋的回忆里。
  我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活力。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好在暖气开得足够大,可霜还很顽强地黏在玻璃上。
  有个声音从遥远的海面传来,像一首凝神静气的安眠曲:
  心存希望,接受死亡。
  作者有话说:
  大家心疼施老师就好了qaq我帮你们骂小方?
  第36章
  我搬到了柳镇。
  出院后,我把在宁城的房子退了,方岷的银行卡原封不动寄了回去。我妈留下的钱,加上微薄的余额,大概足够一年的治疗费用。
  我一天要吃十二颗药,每个月需要做一次复诊。
  我删掉了手机里存着的照片,撕掉了没画完的婚书。
  强度太大的工作会让我不堪重负,我只好在清醒之余继续接少量翻译谋生。
  现在,我在柳镇生活。
  还是原来那间屋子。院子里的树已经长得比人高,比原来粗了一圈。仔细看,还可以辨认出上头的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那时候的方岷是一腔热血的,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念,三魂七魄里唯有一个我。
  谁能想到呢,最后撞坏南墙的人,不是他。
  我给小树浇了水,准备买些油漆,刷上给它御寒。
  正准备把水桶拎回屋里,校长就拿着一堆包裹走过来,“施老师,又是从国外来的件儿。要不咱跟他打个商量?你说你每次都不拆,人还次次往学校寄,怪麻烦的。”
  我点点头,请校长帮忙放在院子角落。
  校长放好后仔细打量了我一圈,然后赞许地说:“今天气色不错。施老师还是心态好!”
  说完他跟我聊了会这届毕业班,还打趣说我走之后就上线率就没那么高过了。
  “现在的老师也很不错啊。”我笑。
  现在带柳中毕业班的是我当初的学生,考上师大的定向培养计划,回乡服务五年。
  “嗐,毕竟是你带出来的。得嘞,施老师好好休息,过两天放假了,咱一起去镇口看烟花——现在烟火秀搞得可大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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