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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贰·裂隙(h)

  “好些了?”
  许久之后,谢玄遇开口,额角发尖有汗水掉落。萧婵眩晕之际再度踩回地面,只来得及用含混的嗓音回应他:
  “嗯?”
  “还怕?”
  他抱住她,胸膛紧贴到能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两副鲜活躯体由于太过熟稔、连血流奔涌仿佛都是贯通的。萧婵猜到他问的是什么,但还是要确认。
  ”嗯?”
  她又问一次,这次鼻音更重,眼睫上抬几次又作罢,是真困了。谢玄遇笑,把她放下来又打横抱起,走向书房后的寝殿。此处是她日常起居之所,没有宽敞浴池,只有早早烧好热水的浴桶。他思忖片刻,抱着她一起踏进去。水流浸没时她浑身疲劳都暂时卸下,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两人都不语,萧婵累得浑身脱力,只能接受他的服侍。他也默然不语,像接受了这诡异且暧昧的暂时休战。萧婵觉得脸有些烧,就把脸埋在他颈项间,假装睡着了。
  过了一会,待她浑身都洗净,谢玄遇才再度开口,手缓缓覆盖在她手上,依旧是个环抱的姿势。
  “那刺客,今早吓到殿下了,是么。下官会解决,今后绝不会再有此事发生。”
  他说得简短,萧婵却被气得再装不下去,手撑住他胸膛抬起头,眼神颇为凶悍:
  “你怎么解决,回隐堂领罚?江左的人会放过你?谢玄遇,你太天真了。以为离开长安,你还有命回去么?”
  她说完才察觉到他炽热眼神。
  那是孤注一掷的死士才会有的眼神,他确是用某种与死亡类似的情感在渴求着她。像两只飞蛾在扑火时相撞,溅起美丽的劫灰。
  她忽而浑身颤抖了一下,为这瞬间的发现。
  “谢某知道。”
  萧婵抬手就要打他,但他胸膛太结实,打了反倒是她手疼。于是萧婵中途反悔,变成捧住他的脸要吻,他却躲开。她方才发现谢玄遇不仅是不愿亲她,连身体也躲得远远的,心中火气窜上来。
  “怎么,如今蛊毒已清,后悔与本宫苟且了?”
  他这才将眼神转过来,隔着朦胧雾气看她,眉头微蹙。
  “殿下觉得方才是苟且?”
  “不是苟且是什么?” 她挑眉,眼睫上还挂着水珠:“谢大人又不是本宫明媒正娶的驸马,不过是路边的野花野草、露水情缘。你我如此,实则是有违礼法、违背祖宗伦常,在史书上要被列入奸臣传……唔!”
  他再度将她拢进怀里,但比之此前要克制许多,只是吻得实在,她几乎窒息在这绵长的吻里,直到呼吸逐渐急促才被放开。谢玄遇不似凡人的眉目极近极清晰地在她眼前,就是这副清高冷漠的样子当初欺骗了她,但现在这神仙躯壳也有了欲望、会嫉妒和失控。
  譬如现在,微红的眼尾和眉间氤氲的怒意都给这张脸平添几分生动,像丝绢做的偶人有了肉身,虽则不太会使用,但就是那几分似人非人的生涩,让她呼吸急促。
  “师父。” 萧婵启唇。
  他眼神果然变了,惊慌得有些好笑。
  “本宫忽而想起,谢大人不仅与本宫是露水情缘,还是本宫行过拜师礼的、师父。”
  “别说了。”
  他低眉,她手指就按在他唇上,靠近他耳边。也是方才实在累了,她困得咬字不清:
  “如今这样算什么?还说不是苟且。” 她手指移动,又去戳他脸:“苟且怎么了?许多人想与本宫苟且,还没有资格呢。”
  她仿佛每句话都专拣他不爱听的讲,但偏偏又语气黏腻。
  他眼睫缓慢眨动,专注看着她。萧婵毫无防备、就这样靠在他身上,虽则还是浑身带刺,但能感觉到她全身心地依赖他、相信他。尽管只有这瞬刹,尽管大半是她拙劣的演技。
  “殿下说得对。”
  他终于开口了,语调与此前不同,慵懒中是斩钉截铁。
  “嗯?” 萧婵根本没反应过来他情绪变化,更没来得及察觉他其他地方的变化。谢玄遇方才故意拉开了距离,但此刻,那距离又在靠近。
  他收紧拢在她腰后的手,悄无声息地靠近,用漂亮冷漠的脸诱惑她。萧婵显然上钩了,她主动过来,旋即被扣住手腕,放在浴桶边。他从后面笼罩住她,热流顷刻间漫上脸颊,缓慢烧红她全身。
  他竟又进来了。
  “谢某从前所受之教诲,都是出离七情六欲。若要入世渡劫,也只能一世一双人。”
  他俊脸上沾了欲,声音也强势许多。萧婵不敢回头看,怕暴露自己此刻的表情。
  “但殿下不同。对殿下,也不能常理度之。”
  他声音轻缓,抚摸她脖颈,像抚摸上钩的鱼与因呼吸不畅而翕张的鳞。
  她已经撑不住了。
  但节奏未曾放缓。
  “谢某愿为殿下改变成规,唯有一请。”
  她剧烈颤抖,根本听不见他说的动作。大力挞伐的动作与语言割裂、他还是用尊称在此时此地说着文雅的话。
  “请殿下”,他终于加重语气,在满室氤氲水汽中托住她。
  ——“不要再说去死的话。”
  他威胁般地吻她侧脸,萧婵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屈服了。
  “请殿下答应下官。”
  “好。”
  “御笔画押。”
  “好。”
  ***
  “不是,昨夜本宫怎么了来着?”
  萧婵揉着脑壳,看坐在她对面,表情凝重的元载。
  见元载把一卷御批过的文书缓缓展开,她才啊了一声。
  “这是我昨夜……”
  “遣人送往府上的。还说必须得我亲自打开,违者立斩。”
  萧婵讪笑着,把卷轴合上。
  “这是遗书么,阿婵。” 他袖手,又问一遍。
  “你要抛下我和谁去死,那个小白脸侍御史?”
  萧婵还在思索这明明是个密诏,怎么就被她送了出去。昨夜后半夜根本记不清,难不成是谢玄遇胆敢假托她的意传圣旨?
  不对,是她自己交出去的。在天亮前的一刻。那么在此之前,她在……
  萧婵揉了揉眉心,决意先搪塞,笑得很没心没肺:
  “别忘了你也是小白脸,东海王。”
  “就算本王是吧”,元载依旧怒气冲冲,根本没发现她的揶揄:“可说好了生同衾死同穴,殿下要反悔么?”
  他义正词严:“这皇位我元家百年前不坐,百年后也不会坐!”
  萧婵脑壳痛,只能挥手:“爱做做,不爱做别做。本宫困了,你先退下。”
  “阿婵。”
  元载眉清目秀精神抖擞地坐在她对面,萧婵本来就心虚,按理说在她位置的人很少像她这么心虚,但元载愈是坦荡,她就愈觉得愧疚,深信话本小说里出去偷人的丈夫回家对妻子百般疼爱的故事并非杜撰,只是男女对换、不换的是权柄在谁手中而已。
  她还是对元载旧情太多了。
  萧婵叹气。
  “怎么?”
  “昨夜他来了,是么。” 元载努力遏制着语气波动。
  “是。” 她眼皮都没抬,不露痕迹地抽回他想要握住的手。
  “为何是他?” 元载眼神有点凄凉。
  “我等了三年……为何是他?就因为他比我快了半步么?”
  萧婵笑了。
  抬眼时她目光锐利,刺得元载眼神游移。
  “不是的,五郎。”
  “你晓得为什么。”
  她终于狠心开口,说出三年前就想说出的话。
  “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谢玄遇不过是……恰好每次都在本宫最落魄的时候出现。”
  她盯着他,压抑了三年的悲伤在眼里凝聚,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
  原来她是恨元载的。
  原来她一直在为那场不告而别恨他。
  “或许本宫真有些喜欢谢御史,也说不定。”
  她如此说,未曾听见宫门外的脚步声。
  来当值的谢玄遇站在门外,与那发出声响的内殿仅隔着几步远。他手指探向腰间。几层布料之下,是她昨夜迷糊之间用毛笔蘸朱砂,在他腰侧写下的她自己的名字。
  萧婵。
  他定是也丧失了神志,才会在回去后花费半个时辰,用针将那朱砂笔记刻成刺青。
  如此,她的名字、无论是昭彰史册的恶名或美名,都将永远与他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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