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燕摇春挑眉:“这么巧?我娘人刚走,府里就有了贼?”
  “可不是?”钱嬷嬷没好气道:“什么遭贼?怕是家贼!我们都不信,老夫人也不信,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报了官,官府来人查了一遍,只说会派人捉拿,这事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这简直跟吃绝户没什么区别了,拿着老婆的嫁妆养小三,连遗产都不放过,换作是燕摇春,死了都得气得从棺材里爬起来。
  她咬着花生酥,又想起今日燕芳菲那对金牡丹鸾鸟钗,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她对钱嬷嬷道:“当年我娘的那些嫁妆单子,您知道在哪里吗?”
  ……
  而另一边,得知燕芳菲被扣留在宫中审问,王氏心急如焚,拽着燕守仁的袖子,焦灼地问道:“老爷,入选的怎么是燕摇春那小贱人,咱们芳菲可怎么办啊?”
  燕守仁皱起眉,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能不能别总是这般口无遮拦,什么小贱人?谁是小贱人?”
  王氏忙讪讪道:“是我一时嘴快了。”
  燕守仁正色,告诫她道:“春儿现在是皇上的妃子,过阵子就要入宫了,你身为嫡母,往日也就罢了,都这个节骨眼上,你还不哄着捧着点,以后咱们燕府的荣华富贵可都指着她了!”
  闻言,王氏登时噤了声,又急切地追问:“那芳菲可怎么办?她怎么就得罪太后娘娘了呢?”
  “还不是你教的好女儿!”燕守仁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他已经从燕惜蝶处得知了事情原委,斥骂王氏:“她的胆子也太大了,我来问你,芳菲的那一对什么金簪子,是你给她的?”
  说起这个,王氏立即就心虚了,目光游移,却还兀自嘴硬:“我哪知道她怎么得来的……”
  燕守仁紧盯着她,沉着脸道:“你不要想着糊弄我,你我心里都清楚,那东西是哪里来的。”
  王氏的表情很难看,燕守仁恼火地骂道:“你这蠢妇,那些东西都是……”
  他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都是侯府里的,你怎么还敢让芳菲戴出去招摇过市?你是嫌命不够长吗?”
  王氏连忙辩解道:“是芳菲自己非要抢那对簪子的,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哪里知道那金簪子是这么要命的东西?”
  “你不知道!”燕守仁更气了,恨声骂她:“你既然不知道,就安安分分待在这宅子里,别成天出去丢人现眼!”
  “我丢人现眼?”王氏气得七窍生烟,再也忍不下去了,破口大骂道:“你说话可要摸着良心!当初在村子里的时候,你穷得连条裤子都穿不上,要不是我爹出钱供你读书,你还想考进士做大官儿?还想有今天的风光?做你娘的白日梦!”
  燕守仁黑了脸,语气生硬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要说多少遍?难道我这些年亏待了你吗?”
  “我呸!”王氏往他面上唾了一口,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起来,两人正争执不休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婢女的声音:“老爷,五姑娘来了,说要见您。”
  两人止了争吵,燕守仁整了整衣袖,看了王氏一眼,道:“懒得与你这愚妇计较。”
  说罢便去了前院,钱嬷嬷正与燕摇春说话,见了他来,立即止了话头,燕守仁没在意她,他如今见着燕摇春很是高兴,和颜悦色地道:“这么晚了,春儿来找为父,是有什么事吗?”
  燕摇春被他这一声叫得鸡皮疙瘩四起,好歹是忍下去了,道:“是出了点事,我心中忐忑,怕给府里招来大祸。”
  闻言,燕守仁吃了一惊,连忙问:“出了什么事情?”
  燕摇春答道:“是这样的,皇上赏了我一些东西,回府后就找不见了,我疑心是被府里的下人所窃。”
  她说着,将一张单子送到燕守仁面前,道:“就是这单子上的东西,请父亲过目。”
  燕守仁接过来一看,脸色陡然剧变,霍地抬头看向燕摇春:“这是——”
  燕摇春微微一笑,道:“这些东西,父亲觉得眼熟吗?有没有……在哪里见过?”
  第17章
  燕守仁哪里会不认得?那单子上写的,正是江氏当年带过来的嫁妆,每一件都清晰明了,就连燕芳菲拿走的那对金牡丹鸾鸟钗也在其中。
  正在燕守仁惊疑思忖之际,却听燕摇春道:“怎么样?父亲可见过吗?”
  燕守仁回过神来,这打死他也不能承认自己见过啊,遂勉强挤出一个笑,干巴巴道:“这、这我哪里见过……”
  燕摇春听了,便蹙起眉,苦恼道:“既然如此,我只能去报官了啊,这可是御赐之物,若是丢了,那是要砍脑袋的事情。”
  燕守仁连忙拉住她,一迭声道:“慢着慢着,可不能报官啊。”
  少女回头看向他,满面疑惑:“为什么?”
  燕守仁心里暗骂不已,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凝重之色,苦口婆心地道:“你若是报了官,到时候人人都知道你丢了御赐之物,那岂不是要被皇上怪罪?”
  闻言,燕摇春叹了一口气,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些东西是在府里丢的,若是皇上降罪,大不了我们一起杀头。”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很坚定,慷慨道:“父亲放心,女儿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到时候必定和燕府共存亡,要死大家一起死。”
  燕守仁脸都绿了,他明知道这份单子是假的,燕摇春不过是在作戏罢了,可一旦她要是真去报了官,说御赐之物被偷了,那官府必定会万分重视,哪怕把燕府的地皮挖去三寸,也要把东西找出来,若是没找到,燕府就会被降罪,死路一条,若是真的找到了,那就更不得了了……
  燕守仁想起那些嫁妆还在王氏手里,当即想回去给她一巴掌,那蠢妇误他!当初他就不该让她留在京中,如今倒害他落入了两难之境。
  燕守仁脸色铁青,他没料到时隔多年,燕摇春竟会突然发难,这若是放在以前,燕守仁有一百种手段对付她,可今时不同往日,燕摇春已经是宫里的妃子,不再像从前那样好拿捏了,非但如此,他往后还要指望她在宫中受宠,好使自己官路亨通,青云直上。
  父女俩对视着,空气渐渐变得静默紧绷,隐约有暗流涌动,片刻后,燕摇春率先开口:“看来父亲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嬷嬷,咱们现在就去——”
  “我确实见过这些东西,”燕守仁打断她,将那张单子攥紧了,面沉似水,勉强用平稳的声音继续道:“你若是想要拿回去,我便帮你去寻一寻,用不着惊动官府。”
  听了这话,燕摇春笑了,道:“那就有劳父亲了。”
  她说完,便带着钱嬷嬷走了,连个招呼也没打,把燕守仁气得脸色铁青,心口起伏。
  “大姑娘,他真的能把那些嫁妆拿出来?”钱嬷嬷有些不敢置信,道:“我还以为他会借口推诿呢。”
  燕摇春一边辨认脚下的路,一边道:“他不敢推诿,一旦惊动官府,那情形可就和当年不一样了,官府不敢草草了事,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钱嬷嬷压低声音道:“可……可那些东西不是皇上御赐的啊。”
  “嬷嬷,”燕摇春忍不住莞尔,也学着她一般,以手掩口压低声音道:“谁都知道,那不是皇上赐的,可那又如何呢?我现在想要,他不敢不给啊。”
  毕竟燕守仁还指望以后的荣华富贵呢。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氏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把一双眼瞪得像铜铃似的,不敢置信地道:“你要我把黄金给那小贱人?!”
  “不可能!”王氏气冲冲地挥手,道:“绝对不可能!做她娘的春秋大梦去吧!那小贱人可真敢开口啊,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要金子,我呸!”
  燕守仁面沉似水,道:“你不拿给她,明天官府的人就要上门了!”
  “让官府来抓我啊!”王氏气势嚣张地道:“我看谁敢抓!好哇这白眼狼,竟然把主意打到老娘身上来了,老娘要是服个软,就把姓倒过来!”
  这一副凶蛮之态,已在燕守仁预料之中,多年夫妻,他如何能不知道王氏的本性?那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根本说不通道理。
  燕守仁的心情原本就不佳,再看王氏那撒泼样儿,更是厌烦不已,恨不得把她掐死算了,但是燕摇春那里总要有个交代,燕守仁算是想明白了,她今日演这一出,无非是想要回她娘的遗物,那就给她,只是一点黄金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来日方长。
  燕守仁心中有了主意,见王氏还在那里骂骂咧咧,便道:“你不想要芳菲回来了?”
  王氏的骂声登时戛然而止,燕守仁继续道:“芳菲如今在皇宫里,不知生死,眼下谁能进宫将她救出来?我还是你?”
  王氏沉默了,又不死心地道:“难道你就没什么法子?”
  “我能有什么法子?”燕守仁没好气道:“那是后宫,自古以来,哪有臣子进得去后宫的?我区区一个六品主事,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闻言,王氏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无措,再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她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犹豫道:“那、我把那些东西给……给娘娘,她就能帮我救出芳菲了?”
  见她如此,燕守仁心中有了底,满口哄道:“我去说说情,劝一劝她,春儿应该会答应的。”
  ……
  当天夜里,燕摇春便拿到了江氏的遗物,一个锦缎包袱,里头放着好些金银首饰,有镶玉的,有嵌玛瑙的,簪子华钗,银钏金镯,琳琅满目,每一样都精致非常。
  时隔多年,这些首饰依然在烛光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华贵美丽,然而佳人已月坠花折,瘗玉埋香了。
  钱嬷嬷抚摸着那些金首饰,一个劲感叹道:“好,真好啊,还是姑娘聪明,想到了这样的法子……老婆子以后下去了,也终于能跟小姐有个交代了……”
  话到此处,声音已是哽噎,燕摇春揽着她的肩,安抚了几句,才伸手将那包袱重新包好,钱嬷嬷以为她要收起来,忙揩了泪,道:“我明日去买几把好锁,姑娘您给它锁上,藏起来。”
  谁知燕摇春听了,却微微挑眉,道:“藏什么?嬷嬷,这可是赃物啊。”
  钱嬷嬷一头雾水:“赃、赃物?”
  燕摇春抖了抖那沉甸甸的包袱,里头金饰碰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她悠悠道:“当年我娘得病去世时,府里遭了贼人,偷走了她的遗物,当时报了官,这些在官府里可都是记录在案的,还是一桩未结的悬案呢。”
  她笑了笑,眉眼微弯,眸子清透狡黠,道:“试问这送上门的功绩,哪个官老爷不想要呢?”
  第18章
  钱嬷嬷带着那包袱从燕府小门出去,连夜叫了马车离开,前往文信侯府,此时文信侯夫妇还未睡下,钱嬷嬷将燕摇春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文信侯夫妇对视一眼,皆从彼此面上看到了惊色。
  文信侯道:“母亲已经就寝了,等明日一早我再禀告她。”
  侯夫人比他着急,道:“还是先知会母亲一声比较好,万一生了什么变故呢?”
  文信侯想想也是,两人便带着钱嬷嬷去了主院,禀明事由,老夫人才刚刚睡下,听说了此事,又惊又怒,气得手都打哆嗦了,当场从床上爬起来,喊道:“去报官,现在就去报官!”
  文信侯连忙扶住她,劝道:“眼下快要宵禁了,明早再去报官也不迟。”
  “怎么不迟?”老夫人反问他,颤着声音道:“你爹是个老瞎子,你也是个小瞎子,你妹妹遇人不淑,白白苦了那么多年,是太迟了,太迟了!”
  说罢便扶着床嚎啕痛哭起来,文信侯见状,立即安抚母亲,侯夫人一迭声招呼下人去套车马,老夫人坚持要亲自去官府报案,只道:“姣姣是个聪明孩子,她身为女儿,不能状告父母,把这样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了侯府,我就一定要帮她办好。”
  文信侯夫妇见劝不住她,便也亲自陪同她一道去了官府,向府尹说明案情。
  说来也是巧,那府尹是个新上任的官儿,正一心想要折腾点政绩出来,好在年底的考课上添一笔,待听说这是一桩十几年前未结的悬案,府尹大喜过望,连夜点了差役,风风火火赶去燕府捉人。
  ……
  却说燕守仁和王氏吵了一晚上,又被亲生女儿摆了一道,满心不快,索性去了小妾刘氏那里,刘氏温柔小意,仔细宽慰了他半天,燕守仁心里那口气才顺了些许,搂着小妾,又骂王氏:“这泼妇,早晚有一天我要休了她!”
  刘氏心中窃喜,嘴上却还温柔劝道:“老爷何必与她置气?倒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燕守仁想起一事,问她:“蝶儿怎么样了?”
  说起燕惜蝶,刘氏方才那点喜意便消失一空,化作了愁绪,道:“她大概是受了大惊吓,自回府后,就不怎么说话,也不爱理人,躲在房里哭了半天了,饭都不肯吃。”
  燕守仁道:“想来过几日就会好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却忽然听外头吵吵嚷嚷,燕守仁怫然不悦,有下人进来,惊慌失措道:“老爷,官府来了好多衙役,说要抓人,您快去瞧瞧吧!”
  燕守仁大吃一惊,连忙披衣起身去了前厅,果然看见一大拨衙差,气势汹汹,来者不善,他心里不禁打起了鼓,拱了拱手,向领头的官差道:“这位差爷,不知诸位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那官差还算客气,亮了官府的牙牌,道:“方才有人报案,说你们府里有窃贼,物证人证俱在,府台大人命我等前来捉拿疑犯。”
  燕守仁一头雾水,道:“什么窃贼?我燕府怎么可能有窃——”
  还未说完,他陡然想起了什么,话头戛然而止,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手足冰凉,燕守仁下意识瞪大双目,既惊且怒:“她竟敢告我?她竟然真的敢告我?”
  “这孽障!”燕守仁满腔怒火,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他本以为燕摇春不过是想讨回她母亲的遗物罢了,没想到居然敢做到如此地步,从古至今,哪有儿女状告父母的?况且大昭有律,凡子孙告祖父母、父母,需杖一百、徒三年,燕摇春不要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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