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节

  ……
  ……
  大营之中的蕃兵、布曲寺的喇嘛、上师,以及逃到两翼坡地以避兵锋的蕃骑,看到这一幕则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都不敢相信这点敌援就敢直接杀往他们的大营。
  然而一步步发展下来的事实,证明了他们猜测无误。
  主导这次兵马集结、围剿契丹残兵的几名布曲寺上师,都想着派人对逃到两翼坡地的散骑、溃骑下令,令他们到南侧谷口,也就是绕往这支神秘援兵的背后集结,可能有前后夹击这些神秘援兵的良机。
  然而部落贵族出身的几名千夫长,见这支神秘援兵直奔大营而来,则策马在大营中奔走哇哇大叫,命令百夫长们快快率领所部到大营的南栅墙后列阵备战。
  地广人稀的吐蕃高地分布大量的草甸、草场,牧业要远比农业发达,不缺战马;大理也主要是通过茶马道,以茶盐布匹跟蕃人交易马匹、草药等物资。
  因此集结于神玉山这处平坝之中的七千蕃兵,绝大多数都是布曲寺从朵甘思北部诸部抽调的骑兵部队。
  不过,峡口外侧的这处平坝看似开阔,最宽处十二三里,最窄处乃是南北两侧的出口位置,仅有千余步宽,南北通长二十余里,容纳七八千人扎营没有一点问题,但将两万余战马、牦牛(充当补给、驮运粮秣物资)等都拉进来,那就有些拥挤了。
  更何况那么多的马匹、牦牛,需要数十万亩的草甸放牧才能养活。
  蕃兵总不可能学契丹先遣人马,撤入深峡之中,就直接将一大批牲口屠宰晒成肉干或醺制腊肉储存起来,尽一切可能减少消耗将有限的草料让给战马食用。
  因此七千蕃兵主要集结于峡口外的简营里,而马匹、牦牛等牲口则分散于周边的坝原、丘陵之间放牧。
  也是看到苏蕈、徐惮率领五百余骑不听劝阻,坚持从南面北上,蕃人才紧急调来两千余匹战马,以为有两千骑兵足以用来拦截、残灭擅闯过来的商团武装。
  大部分蕃兵这时候战马都不在身边,千夫长们看到这支杀散他们拦截骑兵部队的神秘援兵径直往大营这边杀来,仓促间也只能让更多的兵卒填到栅墙之后列阵备战。
  蕃兵对苏蕈、徐惮他们的到来,除了在侧翼集结两千骑兵试图拦截之外,再无别的防备。
  南侧栅墙也并非是那种用两层密集栅木插地、中间填土夯实、上面可以站立将卒进行守御、高逾丈余、额外还有垛墙的坚固砦墙。
  南侧栅墙仅仅是一道长约四里,用手臂粗细原木搭建、中间缝隙大得小羊可以钻过去、不足一人高的单层栅栏。
  蕃兵将更为坚固的栅墙,建在封堵峡口的一侧。
  南侧仓促起拉过来的十数只拒马,也是又矮又小,纵马就能越过。
  蕃兵平时主要也持刀弓在马背上作战,下马作战既谈不上经验丰富,也缺乏锋利的长矛与坚固的盾牌,去抵挡骑兵阵列凿穿式的突击。
  之前与萧燕菡、张雄山他们统领的先遣兵马作战,蕃兵这种劣势还不太明显。
  毕竟萧燕菡、张雄山他们一直都极力避免大规模的正面交锋。
  同时在通天河中上游沿岸地形开阔,蕃兵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无需下马结阵作战,而是仗着以逸待劳的机动优势在侧翼进行缠斗、游斗,又或者大规模的迂回包抄围堵,就足以令萧燕菡、张雄山他们疲以应对。
  然而在面对苏蕈、徐惮所率的轻重甲骑及步甲混编凿穿阵列,蕃兵的劣势则彻底暴露出来。
  两百重甲骑居中,百名步甲持盾保护轻甲骑前翼,遮蔽蕃胡弓弩射击——弓臂松软的骑弓在十数二十步距离,对瘊子甲及马铠保护的重甲骑以及盾牌、鳞甲保护的步甲根本形不成威胁。
  “开!”
  左右数名力士,在重盾的保护下逼近栅墙,怒喝声中持巨斧劈斩而下。
  徐惮驱马上前,隔着不足马首高的栅栏,长槊横扫,顿时叫两名持刀从栅栏缝隙捅刺的蕃兵血溅当场,之后长槊劈斩,与两侧的持斧力士,三下五除二将一截栅栏劈倒,打开往敌营冲杀的缺口。
  马槊连杆带刃,长逾一丈,徐惮高踞马背之上,居高临下攒刺劈斩、寒光四溢,叫手持长刀的蕃兵如何抵挡?左右甲骑多持重锋长矛,攻击范围也远在蕃兵之上——弃马随重甲骑兵杀入敌营的步甲,主要是保护战马以及封堵重甲骑之间的缝隙,防止蕃兵贴近,共同形成坚实的锥形阵列,往敌营纵深凿穿。
  苏蕈率领轻骑,除了不断扩大南侧栅墙的缺口,拦截在他们后方重新集结的蕃骑,也同时跟随前阵往敌营纵深移动,以弓弩与远处的蕃兵对射。
  轻骑将卒也基本以鳞甲或札甲为主,主要是战马不披马铠,是容易为蕃兵攻击的弱点;战马在杀入敌营之后,速度也拉不起来。
  不过,大营之中的蕃兵虽说高达五千人之多,是杀进来的援师的十倍,但有时候绝对多的人数未必就是优势,甚至还是劣势。
  比如说现在。
  被重甲骑与步甲混编的坚实阵列凿穿,居前的蕃兵被杀胆丧心寒,忙不迭逃散,先就将蕃兵两翼的阵列冲得混乱不堪。
  南栅墙附近的蕃兵不仅没有办法有效组织进攻,去威胁援师相对薄弱的侧后翼,甚至还争先恐后往缺口处逃去,将南侧重新集结起来的数百蕃骑阻拦住,没有办法死咬上来。
  敌营地势平坦,徐惮高踞马背之上,将三四里方圆的敌营尽收眼底,沿路径直往其中军大帐方向杀去,所向披靡。
  这时候邬散荣、萧泫、孙延观也亲率南下残兵,从峡口处杀出。
  一方面是蕃兵在峡口处所立栅墙较为坚厚,又填充大量的障碍物,一方面南下残兵各方面消耗太大。
  他们逼近敌营后,前期主要拿弓弩列阵攒射。
  待确认敌营已经彻底被搅动起来,峡口处的敌军心思慌乱,无心防备,南下残兵则直接绕开障碍物,攀附、翻越栅墙,往敌营纵深杀来。
  孙延观所率两百人马,还有较强的战斗力,兵甲也好,自然是一马当先,结成前阵先往纵深处冲杀;邬散荣、萧泫各率其部结阵紧随侧翼往前移动。
  两支人马,规模都不大,却像两头恶龙,践踏进蕃兵大营,搅起掀天波澜。
  蕃兵在慌乱中组织起来的孱弱拦截,都被毫不留情的一一绞碎。
  两支人马前后脚杀到敌营中军大帐,但没有逮到要害人物,就见中军大帐附近一片狼藉,所谓的上师、蕃人丞相以及数以百计的喇嘛都不知道早逃哪里去了,他们这时候也发现大营中的蕃兵已经彻底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拼命从缺口往平坝两端逃命……
  第五十三章 偏师
  也不知道哪顶帐篷最先点燃,但随着回旋于岭谷间的劲风,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徐惮纵马在一顶顶点燃的帐篷间奔驰,长槊翻腾如蛟,一道道凛冽的寒芒毫无留情的往还试图抵抗的蕃兵头顶挥斩而去。
  “咔嚓!”
  徐惮正咬住一名蕃将杀得没有招架之力,只能借助一面铁盾勉强抵挡,却不想手里今日承力过度的槊杆在这时断裂开来。
  蕃将见徐惮落了单,将铁盾弃于一旁,露出狰狞的面孔,与左右数名尚有勇气一战的番兵各举锋利长刀就朝徐惮扑过来。
  他们人数还是太少,溃敌太多,一顶顶帐篷点燃后,为了更有效追杀溃敌,只能分作小股人马分头追杀。
  徐惮杀得性起,更是不管不顾往前猛杀猛冲,却不知何时与身后的侍卫拉开一段不短的距离。
  徐惮却是夷然无惧,冷冷一笑,便将断裂槊杆弃于一旁。
  徐惮腾身跃下鞍座,丝毫不看两侧扑杀过来的几名蕃兵,眼眸只是盯住举刀劈来的那名蕃将,斜步迈出,长刀出鞘有如一道雷光,以更为凶猛、迅捷之势朝蕃将左肩重劈而去。
  蕃将也是悍勇之徒,虽说徐惮斜步迈出,令他斩劈之势难以为继,但使手中长刀转劈为削,以更快的速度往徐惮腋下削撩而去。
  瘊子甲或许会畏勇武之人重劈刀势,但撩抹等势难以使力,更多需要借助到刀刃的锋利——蕃将手中长刀也确实是一柄良刃,在阳光下刃口闪烁寒芒,却不足以破开瘊子甲,听着“咔嚓”一声响,刃口为坚韧的甲片弹开难以寸进,更不要说在徐惮的左腋下拉开大血口子了。
  徐惮的刀势是要稍慢一线,却毫无障碍的将蕃将左肩连同肩甲劈断开来。
  “嗷!”蕃将弃刀捂住鲜血喷涌的左肩转身往后狂奔,没走几步就一头栽倒下来。
  几名蕃兵再没有勇气围杀徐惮,转头想逃,数骑从斜里杀出,枪矛攒刺,铁蹄践踏,将这数名蕃兵踩翻。
  张雄山将长矛捅进一名蕃兵的胸膛,将一面铁盾掷给徐惮,叫道:“你给我悠着点,不要真以为吐蕃就没有勇武之辈了!”
  徐惮回到大汗淋漓的战马身旁,看箭囊早已射空,手里的刀刃也砍卷了,捡起一柄形制相仿的蕃刀插回刀鞘,随张雄山往西边的坡岗驰去。
  围于诸山岭之间的平坝,整体上就像一只底口皆小、肚子开阔的大瓮,然后通过南北两侧的宽谷,与外围的平坝、丘原连接起来。
  成千上万蕃兵像潮水一般往两侧的宽谷逃亡。
  南下残兵此时已成强弩之末,还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整,体力难以支撑他们长时间作战,除了孙延观所部稍稍往纵深冲杀,萧泫、邬散荣所部更多还是重点围歼峡口附近的溃敌。
  徐惮、苏蕈所率援骑人数又太有限,太过分散追击,看到出现一些不必要的伤亡,苏蕈这时候也只能下令收兵,赶过来参见萧燕菡:
  “苏蕈奉使君之命见过萧郡主,希望没有来迟!”
  “没有来迟,没有来迟,刚刚好!”邬散荣哈哈笑道。
  虽说南下已经承受极其惨烈的伤亡,但那也是南下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了,徐惮、苏蕈及时出现,杀溃十数倍之众的蕃兵,解了南下残兵之围,当然不能说迟。
  要不然,总不能指望援兵绕到洮源去接应吧?
  “使君这次调了多少援师南下?”张雄山振声问道。
  苏蕈说道:“泌阳得知萧郡主率一部分族众经洮源南下,使君就下令以王举将军为首组建武装商团,包括励锋堂武x卫、马夫以及选锋军、新附战兵在内,总计四千人马南下。途中有大批人马染疾难行,于月前三千人马抵达大理国西善巨郡境内——之后,史珣率五百人众留守善巨郡,王举、史琥率两千步骑走南线往康延川寻找萧郡主,我与徐惮率五百骑大体沿泸水北上——却不想还是我们先遇到张参军与萧郡主你们……”
  “朝中怎么会这么快就授旨你们南下大理的?”张雄山疑惑的问道。
  遣信使赶回泌阳报信,张雄山能预料到制司一定会派出援师接应,但考虑到朝中牵制,张雄山以为再快,援应人马也要到年底才有可能赶过来会合。
  虽说援应人马赶到比最初所预料的极限速度,还是拖慢了两个多月才碰上头,但这个速度也已经出乎张雄山的意料了。
  “朝廷怎么可能授旨?”
  徐惮这时候也赶了过来,嗤笑道,
  “我们赶到静江府后停留了半个月,明确朝中不会下旨,就伪造了一封诏书,然后安排人冒充传诏使臣,假模假样也赶到静江府。广西监司也是愚蠢,竟然不能分辨诏书与使臣真伪。当时又有大理国使臣正好在静江府商谈茶马榷卖之事,我们骗过广西监司之后,又哄骗大理国使臣跟我们离开静江府一路西进。”
  萧燕菡能想象徐怀定是下令王举等人要不计一切代价突破阻碍南进接应,朝廷同意京襄派援师南下最好,朝廷拖后腿,伪造诏书也不是什么难以下决定的事——想到这里,萧燕菡心情又禁不住起伏起来。
  “广西监司未必就不能分辨诏书真伪。”
  苏蕈可不觉得广西监司官员都是不能分辨诏书真伪的蠢货,说道,
  “更可能是静江府当时仅有两千驻兵,即便识得诏书真伪,却只能故作不知!不过,我们是从静江府顺顺利利离开了,但广西监司不愿承担干系,事后也一定想办法将矫诏之事捅破,估计制司与使君正为这事头痛呢!”
  张雄山猜想苏蕈所言更接近真相。
  徐怀之所以千方百计游说契丹残部克服一切困难南下,一个原因是契丹残部在岷山以西的空间极其狭窄,西迁的通道又被锁住,不南迁极可能会迫于生存的压力投降赤扈人,这是徐怀不希望看到的。
  还有一个核心原因,就是徐怀早就考虑到大越西南方向的防御空虚问题。
  静江府作为广西监司所在,府城之中仅有两千驻兵,其他城池更是仅有百余、数百县兵、府军以守,实难想象一旦赤扈人派偏师穿越吐蕃高地南下,又或者先征服吐蕃诸部及大理国,令吐蕃、大理从西南出兵,大越要如何在西南方向守住静江府以及邕州这些重镇?
  此时的静江府仅有两千驻兵,战斗力还极其稀松,当然不敢跟武备精良、人马规模高达四千人众的武装商团翻脸,只能一时捏着鼻子认下伪诏,将武装商团送入大理再说。
  当然,广西监司假装认不了诏书的真伪,但这事也不可能隐瞒多久,也肯定会有后患,但这已不是他们远在万里之外要考虑的。
  徐惮也满不在乎的说道:
  “只要一时半会咬不到我们就行了!”
  萧燕菡、邬散荣、萧泫等人也无暇替制司头疼矫诏之事,他们现在还不清楚王举、史琥率领援师主力循南线走到哪里了,而蕃兵也随时会卷土重来,还得先决定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做才是关键。
  “我们应即刻南下——布曲寺在我们的北面,现在南逃蕃兵不多,布曲寺对神玉山以南的朵甘思地区影响也有限……”萧泫主张即刻南下,除了前路没有强敌拦截外,也希望能尽快跟援师主力会合,才能真正松一口气。
  “此等蕃兵何需惧?”徐惮满不在意的说道,“我们就陈兵于此,还怕蕃兵敢再来咬我们?”
  “蕃兵是完全没有预料我们是接应萧郡主的援兵,几乎没有提前加以防备。而围追萧郡主的以骑兵为主,没有步战主力,但不意味着就没有。朵甘思北部的朵思麻诸部蕃兵,早年为党项人效力,也曾响应我朝熙河路的征募,并不缺擅长使盾矛步战的武勇蕃兵,神玉山以东的岭国故地冶铁铸器水平也很高。”
  苏蕈没有被之前的大胜冲昏头,比较谨慎的比较去与留的优劣,说道,
  “当然了,蕃兵新败,一时半会儿想重新集结大军也难,我们在这里停留月余,等王举、史琥他们赶来,也无不可。”
  “倘若徐怀在这里,会如何决断?”萧燕菡此时还未能摁下胸臆间的激越情绪,在众人意见有分歧之时,禁不住徐怀在此会如何决断。
  “使君若在这里,多半会赞同徐惮的主张。”张雄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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