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节

  因此淮源建了一座琉璃窑,一面小规模的烧制精美琉璃器继续作为奢侈品谋利,一面尝试更换、添加不同的辅料,尝试烧制高透明琉璃——徐怀是指望廉价琉璃能用于屋舍及挡风灯具以及用途更为广泛的透明器皿。
  除了明确知道河砂可以作为主要原料外,其他辅料只能一点点去试。
  也因此到近期琉璃窑工坊才试制出透明度较高的浅绿色琉璃来。
  想要那种纯透明的琉璃,不要说工师、匠工了,徐怀也一点概念都没有,只是依靠世人长久地去摸索,积累更多的烧炼方面的经验与知识……
  第八十七章 雨中
  离开玉皇岭前往楚山,便连续阴雨,沿途溪河渐盈——虽说道路有些泥泞,但看这满山新翠,半残山花掩映在烟雨朦胧之中,景致却是极佳。
  徐怀在诸多侍卫兵马的簇拥下,停留在距离周桥约四十里的横渠驿避雨。
  牛二与萧泫手持精铁盾、短戟在院中对战,没几下就持铁锏将萧泫手中的精铁盾劈裂开来,他收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精铁盾,也是一道道斩痕,扔到一旁,朝坐在廊下的徐怀叫道:
  “这盾到底还是差了一点意思!”
  牛二与萧泫二人所持的精铁盾,都是热轧铁板所制。京襄在兵甲但凡有新的改进,或者说采用新的锻铸之法,都会先不断的小批量试制一批,拿到军中试用——诸将对热轧铁板的期待值颇高,徐怀停留于玉皇岭铁作工坊期间,就紧急下令附近的工坊拿热轧铁板试制的第一批精铁盾,先给牛二等人试用。
  直接两分厚的热轧铁板制盾还是太沉重,一面精铁盾少说重逾五六十斤,除了牛二这种天生神力的憨货能在战场挥盾如飞外,萧泫、邬散荣、乌敕海等人都有些不堪其重,也没有必要。
  试制的第一批精铁盾,还是在热轧铁板做进一步的热锻处理——热锻要比冷锻容易得多,也能更快出成品,即便如此,一面精铁盾还是重达二十五六斤,非一般的剽健勇卒不能持。
  只是时间太过仓促,对热轧铁板的性能都没有摸索清楚,第一批试制的精铁盾,自然是有各种的不足。
  徐怀却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将牛二扔在草地上的精铁盾拿出来细看,跟徐武碛笑道:“比想象中要好!”
  “好什么好,有这面盾强?”牛二将他原先搁在一旁的冷锻精铁盾拿出来,耀武扬威的问道。
  “我来与你过过招!”徐惮坐在廊前台阶上厌烦,刚想起身找牛二对战,却叫徐武碛狠狠瞪了一眼。
  赤扈从汝蔡前线缩减兵马之前,曾对马涧河发起三次大的攻势,每一次徐惮都率部充当先锋,而且有几次他在战场受敌将拿钝器所伤,为了能继续上战场,都咬牙不说。
  最后一次大战,王宪看到徐惮在战场上身受多处箭创,下令强行将他拖下战场,其实所受伤势比表面上看去还要严重得多。
  在徐惮伤势好得差不多后,徐怀就将徐惮调回身边任侍卫武官,将其部甲卒与苏蕈所部合并后编入选锋军。
  徐怀也没有理会徐惮技痒难忍,笑着骂牛二:
  “你这憨货,你知道你手里这面盾,当初耗用了多少人力?”
  牛二所用之盾,乃是拿两百多斤重的整块精铁锭,先热锻成四分厚薄板进行退火处理,然后再进行冷锻,进而锻打到一分半厚左右。
  因为早初还没有水力锻锤,再娴熟的匠师持重锤对大面积甲板进行锻打,也没有办法长时间保持出力均匀,因此冷锻精铁盾的成品率极低。
  相比较而言,瘊子甲所串缀的甲片小如树叶,冷锻再费力,成品率则要高得多——因此早年每一面冷锻精铁盾都可以算得上绝品,价值甚至都远在瘊子甲之上,要比热锻精铁盾价值高多了。
  虽说从外形上相仿,但在牛二、萧泫等级数的勇将手里,冷锻盾与热锻盾区别还是极大,直接涉及应敌接战时的招数变化。
  却是在水力锻锤问世之后,冷锻精铁盾彻底廉价下来,相比较冷锻板甲除了要贴合身形外,还要尽可能缩减整套铠甲的重量,甲板薄厚程度要做不同的处理,相对来说制备则复杂得多。
  因此在冷锻甲之前,京襄都将级以上军将乃至队率等中低层武吏,也都最快普及人手一面冷锻精铁盾,牛二还为此失落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徐怀他们现在考虑的,就是拿热轧铁板替顶精铁锭,用于冷锻或热锻制作盾甲,是不是能进一步节省人力的投入,加快速度。
  徐怀的目标是将天雄军、选锋军精锐扩编到十万步骑,但这取决于制司能在多短的时间内制备足够的精良兵甲——兵员等方面已经不成问题,在未来两三年,制司岁入进一步富足,也勉强能养十万精兵。
  徐武碛以及乌敕海、萧泫等随行将领,也都十分向往京襄十万精锐都能装备冷锻盾甲的那一天。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啊!”韩圭从室内走出来,抬头看了看阴沉的苍穹淅淅沥沥的雨丝垂落,皱着眉头说道。
  韩圭作为记室参军,每天数以十计、百计的文函飞传过来,他要替徐怀先捋一遍,所有令函也是他带着诸吏草拟,因此他要比徐怀、徐武碛他们忙碌得多。
  此时的他面色苍白、眼睛浮肿,就跟累惨的牛一样。
  他此时也没有欣赏雨中山景的心情,而是担忧雨季已至,屯垦以及道路、津桥、堰堤的修造都会大受影响,甚至要中断下来;甚至还不知道汛季会有多少道路、津桥、堰堤以及屋舍、耕地会被洪水冲毁呢。
  赤扈撤兵之后,制司不顾前线将卒的反对,马不停蹄的裁减前线兵马,完全没有想到要打一次反攻,就是想着抢在汛季之前,尽可能多的恢复一些生产。
  近两年如此高强度的对峙作战,南阳以南的州(府)县还只是将很多营造、工造计划都停了下来,停止新的扩张,以便将更多的青壮抽调到汝蔡等地,原有的生产却没有什么多大影响。
  不过,汝蔡等地却持续两年受敌骑渗透袭扰,甚至在汝颍等水冰封期,敌军的京西兵马还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大举南下,进攻灯台架山、金顶山以及大复山北麓的城寨。
  制司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最大限度的坚壁清野,就将主要位于蔡州北部的十万民众撤到淮源、南阳暂时安置——现在才刚刚将这一部分民众重新迁回去。
  制司因此额外增加不少钱粮支出是一方面,民众自身也是受颠沛之苦,这时候回到原地,春耕都还没有补上,就迎来阴雨连绵的汛季,也真是够叫人心焦的。
  当然,整个京襄大的方面今年则将进一步得到改善。
  各州(府)县的建设方案都是现成的,都是两年前因为战事吃紧停滞下来,或者进展迟缓的,近两年来又进行更合理的细化、调整,现在都在抓紧时间落实推进。
  现在天雄军诸镇、选锋军及诸州府军兵马缩减到不足最高锋时三分之一的水平;不仅近四十万青壮重归辎兵序列,这两年来还吸纳不少失地民众纳入之中。
  目前京襄所辖的工辎兵规模已经进一步扩编到六十万之众。
  制司前期的伤亡抚恤工作也差不多完结,接下来财政可以彻底往建设方面倾进行斜。
  以史轸为首的转运使司,计划今年在南阳、襄阳、荆北四县及南蔡县新开垦两百万亩耕地,新建屯寨、垸寨四百座,新建屋舍四十万间,不仅要实现对洞荆归附流民的初步安置,还要初步完成章山—樊台运河、荆江北岸及汉水西岸的防汛长堤建设。
  黎州方面,今年底之前也要在司户城落成的基础上,初步修通邛崃山道,先小规模的将紧缺物资输往打箭炉,支撑契丹残部抵挡朵甘思吐蕃诸部的反扑。
  当然,每个月在黎州投入数以万贯的钱粮——接下来每月投入计划提高到十万贯,修建司户城及栈道、驿站(货场),将近六千辎兵调到黎州,本身就是对契丹残部最大的支持。
  工造方面,主要是这些年京襄(楚山)技术迭代非常快,云阳铁场、瓷器工场都已经在新式水轮机的基础上,实现集中生产,但十八里铺铁场、信阳浉河铁场、鲁山瓷器工场等,生产水平都还停留在之前的阶段。
  接下来十八里铺铁场、信阳浉河铁场等都要进行相应的改造升级,能改造的就地改造,不能改造的,就另外择地建造新的炼炉,将工师、匠工集中起来使用,发挥更大的效应,争取两年时间,将京襄的冶铁产能再提高一倍,瓷器总的生产突破四百万件。
  除了泌阳已经建成第一座小规模、总雇工人数仅千余的水转纱车、织机织造院投入运转,后续将扩建五千规模雇工外,淮源、楚山、鲁山以及舞阳,都将新建一座雇工人数在两三千人规模的水力织造院,促使未来两年内布匹成为仅次于铁料的大宗商货对外进行输出。
  与之相配套的,就是要将京襄各州(府)县的棉花种植面积,从当前的七十万亩,陆续扩张到一百五十万亩甚至更高;还要大力推广民间发展织造。
  新筹建的工场主要还是位于南阳及汝州、蔡州、申州,也是考虑军事管理严密,希望藉之尽可能拖延新水轮机技术泄密的时间。
  第八十八章 隐患
  在徐武碛、韩圭、徐心庵等人的陪同下,徐怀站在入汛后水势浩荡的浉河之畔,往东眺望。
  绍隆五年的夏季,信阳浉河东岸的荒野里野树灌木丛生,草长莺飞,颇有芳草萋萋之态。
  浉河发源于桐柏山南岭之中,于信阳县东北,同时也是罗山县西北隅一处名叫罗子湾的洼地汇入淮河。
  浉河作为淮河上游南岸第一大支流,春秋时乃申国故地,这亦是申州地名由来;前朝置信阳县,大体位于浉河中上游河谷及下游左岸地区,右岸则为罗山县。
  罗山县城原位于浉河下游东岸,西距浉河、北距淮河大约都在二十里许;刘献率荆北军大败于淮河北滨,当时的楚山实力弱小,难以兼顾太过广阔的防线,又考虑到浉河东南九里、武胜、平靖三关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就在九里关北部青山店附近另筑新城。
  当然了,朝廷招募洞荆湖寇孙彦舟、胡荡舟等部三万人整编为归德军卫戍光州,当时是想着将罗山县一并划入归德军卫戍。
  不过,罗山县不仅东屏信阳,还与南下荆襄的九里、平靖、武胜三关互为唇齿,战略地位不容忽视,徐怀据理力争,将罗山县留在申州行营治下,没有划给归德军戍区。
  如今罗山新城、旧城,成为浉河右岸两大要塞。
  徐怀对孙彦舟、胡荡舟之流一向信任不过,因此在浉河右岸(东岸)除了依托罗山新旧两城建造诸多屯寨坞堡,加强对浉河的遮护外,并没有往东岸迁入多少民众,去恢复这边农耕。
  位于淮水之滨的罗山,曾经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此时却是一片荒芜,到处都是绵延蔓长的杂树灌木,不少颓败的屋舍掩映其中,犹显残败。
  “不仅京西兵马都总管府在颍州等地操练水师甚勤,平燕宗王府在亳州、徐州等地都有进一步扩充水师的迹象,看来今年秋冬,淮南不可能会太平了!”徐心庵站在大堤之上,蹙着眉头说道。
  第一次淮南会战,发生在迁都建邺的次年,虏王屠哥集结赤扈东路十数万兵马渡淮南下,但因其水师实力孱弱,自始至终都未能控制住洪泽浦等水域,对淮东、淮西进行有效的切割,同时又由于淮南军民坚决抵抗,守住寿春等关键节点,最终令赤扈东路兵马无功而返。
  淮南会战已经过去四年多时间了,这期间平燕宗王府除了逐一拔除大越在淮河以北的据点,除了趁淮河短暂的结冰期派遣骑兵南下烧杀掳掠外,对淮南就没有再组织过一次以在淮河南岸谋求立足点的军事入侵。
  不过,平燕宗王府一直都有致力在亳州、徐州等地打造战船、操练水师,甚至还在莱州以海战为目的组建了一支水师。
  二月上旬,镇南宗王府在近两年中路对峙远没能取得预期效果之后,被迫缩减汝蔡北面的对峙兵马,但赤扈人并没有因为这次挫折,就放弃从其他方向突破南下的意图。
  平燕宗王府辖域内最近人马、粮秣调动频繁,水师操练更是勤于往时,徐心庵作为申州行营统制,除了盯住隶属于京西兵马都总管府的颍州敌军,还需要随时掌握更东面、平燕宗王府在亳宿徐宋等州的动向。
  他判断赤扈人这个秋冬季,极有可能从东路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这不意味着中路、西路能平静,只是赤扈人的进攻侧重点会放在东路。
  “军械监今年倘若能紧急建造一批龟甲船,可以优先装备申州水军。”周景建议道。
  周景这么说,也是推断汛季过后,赤扈人从东路发起来的攻势不会小,到时候申州行营承受的军事压力极大。
  这些年京襄并没有能腾出多少资源大力发展水军,除了荆州在兵马都监司旗下编有一支两千规模的水军外,申州行营在楚山、信阳各驻有一支水军力量,但总兵力也不过三千人而已。
  单纯以兵力、战船数量,京襄在申州操练的水军,甚至都不及归德军孙彦舟、胡荡舟等人麾下在潢川、光山等地新编的水军力量。
  过去两年,孙彦舟、胡荡舟等人看似没有什么异动,但他们并没有完全停止与岳海楼等人的眉来眼去。
  只不过赤扈人在中路从头到尾都没有取得突破的迹象,而归德军将卒以及孙彦舟、胡荡舟等人的家小都安置在建邺、荆南等地,才没有怎么轻举妄动。
  倘若赤扈人今年秋冬直接从东路大举南下,孙彦舟、胡荡舟等人还会为大越效忠,死战拒敌吗?
  不要说徐心庵等直接承受压力的将吏了,军情司根据搜集种种情报、线索,也完全没有乐观的判断。
  除了赤扈人从东路南下,不可能完全无视申州行营的威胁外,归德军有可能会投敌,也成为众人此时必须重点考虑的一个隐患。
  徐怀蹙着眉头,却并没有直接回应周景的建议。
  “今年就算能试制几艘龟甲船,但淮河之上,恐怕也不能发挥多少作用!”韩圭沉吟说道。
  目前军械监刚拿出将现有艨艟船改造成龟甲战船的方案来,但除了方案远谈不上成熟,热轧铁板后续如何与热锻工艺进行衔接,都需要时间去摸索,热轧铁板初期的产能也极为有限——
  照军械监初步拿出来的方案,今年最多改造六七艘试验性质的中型龟甲战船——就算将这批试验性质的龟甲战船都拨给申州加强水军,也远不能改变淮河之上敌强我弱的局面。
  韩圭以为申州这边今年秋冬主要还是考虑水域拦截、防御为主,不要奢望短时间内他们有主动出击的能力。
  出击,乃至想在淮河之上占据主动权,需要大规模建造战船、操练水军。
  眼下京襄刚刚结束长达两年的对峙战事,积余下来的钱粮迫切需要往建设生产倾斜,希望得到更好的休生养息,一时挤不出上百万贯的钱粮去发展水军。
  不过,以拦截、防御为主,将敌军水师力量,封堵于申州辖域之外,除了水军力量之外,还可以采取多种辅助措施。
  说到底淮水上游及其支流,远没有想象中来得水势浩荡、水域辽阔。
  比如说浉河汇入淮河口的罗子湾水域,近年来行营在左右两岸修建垸堤、垸寨,汛季水面也仅有两百丈宽,汛季过后水面更将缩短到三十丈宽——行营只要保证河口的坞寨不失,将敌军水师战船封锁在淮水上游及浉河之外,并非难事。
  韩圭以为当下申州行营的重点,除了外松内紧,加强防务整顿,将屯辎兵的操练从五日一训提高到两日一训外,还应重点加强对归德军的渗透。
  众人对孙彦舟、胡荡舟之流没有什么信心,但也不会觉得归德军所有将卒都甘愿做胡虏的走狗——韩圭此时建议加强对归德军的渗透,乃是为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变数做准备。
  “你们说说,孙胡之流,会在什么情况下投敌?”徐怀蹙着眉头,问身边众人。
  “孙胡家小及归德军三万兵众眷属皆在建邺或荆南,即便孙胡早有投敌之意,寻常情况下却难裹挟手里部将、兵众附从,”徐心庵说道,“但胡虏想对淮南诸部兵马进行肢解,不可能不解决潢川驻军于侧翼的威胁,就悍然强攻寿春。以我之见,虏兵今年秋冬从东路发起攻势,多半会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先围困、进攻潢川。到时候在城陷人亡的威胁面前,孙彦舟、胡荡舟之流自然就顾及不上家小,其他部将、兵卒也容易受他们裹挟!不过,这么一来,我们除了接受归德军投敌这一事实,短时间内是没有能力做太多事情的。”
  周景说道:“即便此时加强对归德军的渗透,但也难保孙胡之流投敌之后,不对归德军进行一番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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