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严知?荀秋一下站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个时间,他不应该正在参加复赛吗?!
  “你在哪?”她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想,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猜猜?”严知依旧嬉皮笑脸,完全没听出荀秋的情绪,“想不到吧,我就在你家楼下,你下——”
  话还没说完,电话又被挂了,长长的“嘟嘟——”音传过来,严知讪讪地住了嘴,方才激烈而紧张的心情一下崩断了弦,心口涌出又苦又涩的情绪,他整个人酸得像刚从柠檬水里捞出来一样。
  如果是薛均打电话给她,她肯定不会就这样挂掉吧?
  严知眼神黯淡下来,抬脚踹了一下自行车的踏板。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跑到她家楼下来做什么,本来就是心情不好随便骑骑车,不知道怎么的就跑到这里来了,他隐约知道她家里管得很严,还找了个路人假装女同学,来都来了,不能见一面吗?虽然说明天就可以在学校见,可他都到这里来了,她根本就——
  “严知!”
  严知倏然抬首。
  多年之后,这一幕依旧时常在他梦中流连。
  少女在清透的日光中疾步向他而来,刚刚洗过还没来得及扎起来的长发像海草一样拢在肩上,荀秋没有戴眼镜,身上穿着白色连衣裙,整个人婀娜纤瘦,树叶间斑驳陆离的碎芒在她墨色的瞳中徘徊流转,她的眉目皎然如月,又似乎带着朦胧而迷茫的忧愁,让人见之生怜。
  这是荀秋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穿裙子出门。严知知道,不管她后来有几个男朋友,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见过她穿裙子的样子。
  “荀秋?!”
  他从没见过荀秋这么生气,她冲过来,一脚就踹翻了他的自行车。
  紧接着,她揪住了他的衣领,严知不明所以,弓着腰配合着她,任由她把自己拽进了旁边单元楼的楼道里。
  狭窄幽静的楼梯间里,两个人贴得好近,她的手就按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严知感觉到了她指间的凉意。
  黑暗放大了这原本微弱的触感,细细密密的酥麻从背脊窜上来,严知的心脏急剧紧缩,那一瞬间,他几乎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如洪水般极速奔腾的潮音。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嫣红润泽的唇,好近啊,只要低下头,再靠近那么一点点,就可以…
  靠!他在想什么啊!严知暗骂了一声,忍住绮丽的幻想,退了一步,仰头靠在了斑驳的墙上。
  第十四章
  “为什么不去考试?为什么来我家楼下?”
  应声灯慢慢亮起,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白皙透亮的脸像染上落霞,严知后知后觉知道她生了很大的气,他急急地吞咽了一口,说道,“我不知道,荀秋,我也不知道。我…我不知怎么就到你家楼下了…考试的话,我…我不想去了…”
  他越说越心虚,“对不起啊,你、你是在生气吗?”
  荀秋突兀地笑了一声。
  严知听了心里直发毛,他硬着头皮继续语无伦次,“我就是觉得这个比赛不公平啊,看到肖老师和委员会的人也不爽,我就不去呗,高考加不加分对我又没影响,荀秋——”
  他拉长音调喊她,清亮的声线带着诚恳的意味,“我sat都考完了,不会在国内上大学的,所以这个对我真的无所谓的啊…你别生气了吧。”
  荀秋一开始有点意外,后来一想也明白了,是了,严知家庭条件那么好,父母也都在国外,出国留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而且我也不单是为你出气。”严知笑了声,“本人侠肝义胆,见不惯这些腌臜事,也不屑于与他们为伍,就让那些人也尝尝被耍的滋味呗,哼,复试少一个人,他们肯定会很丢脸的。”
  单纯的少年哪里懂得太多报复的手段,牺牲了自己的利益也无知无畏。想参加竞赛的同学多不胜数,他走了自然有别的同学补上。
  荀秋哼了声,对他的幼稚行径不屑一顾。
  严知看出她的意思,靠近了些,“嘿嘿”笑了声,轻语,“我是到了南市赛场才跑回来的,名单都上去了,他们肯定来不及再拉别的同学。”
  “而且,告诉你一个秘密,去的时候我才发现,委员会的副主席是我爷爷的学生,他可不敢和我算账。”
  严知拍了拍胸脯,“真正的关系户就在你眼前。”
  荀秋又好气又好笑,无言地瞪他一眼。
  虽然严知回来就被爸妈打电话臭骂了一顿,但现在他心情很好,尤其是…能看到荀秋瞪着眼睛的傻样子。
  他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怎么穿裙子了,夏天都要过去了,还是说你只在家里穿裙子啊?”
  荀秋才想起自己匆忙下来,连衣服都忘记换,她眨了眨眼,伸手抻好有些皱的裙子,问道,“所以你来这干嘛啊?”
  “就无聊呗,去我家玩吗?st家出了新游戏,打僵尸的,有点恐怖,不过我可以带你。”严知说。
  “…不去,我马上就要去外婆家吃午饭了,然后下午还要做名著鉴赏的演讲稿,周二作文课要轮到我讲了。”
  “好吧。”
  严知被拒绝了也不气馁,他呼了一口气,说道,“那你请我去楼上喝点水吧,我口渴了。”
  “不行。”荀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虽然这时候家里没人,但是万一呢?而且3单元的邻居互相都认识,让人撞见她带男同学回家,爸妈一定会生气的。
  她下意识想摸摸口袋,可是裙子上并没有口袋。她只好停下手,仰头对他说,“去外面买饮料吧,我请你,不过我现在没带钱,算我欠你。”
  严知笑,“什么嘛,你请我,然后我买单是吧?”
  “先欠着啊,我会还你。”荀秋有一点肉痛,现在不用补课,中、晚都在外婆家吃,她只有早餐费拿,都没存上几个钱,可严知喝一瓶饮料要3块呢!
  严知“哦”了声,也摸摸口袋,然后他将空空如也的裤子口袋拉出来,无辜地瞧着她,“我也没带钱,这怎么办,荀秋,我真的很口渴啊!”
  “我家里可没有柠檬水!”
  “我喝白开水!”
  他的笑容很欠扁,有一种故意为难的意味。荀秋气道,“也没有!”
  “我喝自来水!”严知笑得灿烂,垂下脑袋哄她,“这总行吧,别告诉我你家里平时还要去井里打水啊!你忘记了,现在你还是我的跟班啊!不会让大哥活活渴死在你家楼下吧?”
  荀秋想起他也没有经常拿捏这个跟班的事儿让她跑腿,她抿唇笑了笑,说道,“行吧,我家在601,不过你别和我一起上去,我先回去,如果楼道里没人,你再上来,到了不要敲,我就在门口等呢。”
  荀秋说了一堆,还让他别让任何邻居看见,动作也要敏捷之类的。严知听着不免咋舌,她家里未免也管得太严了,不过上去喝点水,这一套操作,说是偷情也不为过了。
  “知道了知道了,快点吧,我都快渴死了啊。”他轻轻地推她的肩膀,荀秋才不情不愿地从楼梯间出去,三步一回头地确认他没有马上跟过来。
  严知忍住笑,远远地跟上,又扫了一眼刚才自行车停放的地方,就这么一刻钟的光景,没锁好的自行车已经不翼而飞。
  他摸了摸鼻子,这件事可别让她知道了,不然又会责怪她自己。
  一番不亚于007的操作之后,他总算在601成功登陆。
  荀秋家没有软装,墙上刷的白腻子,大厅没有吊顶,只有一面大镜子装饰,拐角处装着花型的防撞条,家具是一套打折的伪红木,布艺沙发用了很久,条线有些花,像被猫抓过。老旧的电视机上还铺着80年代的白蕾丝布。
  所有的一切,无不昭示这个家庭的节俭与严肃。
  严知探着脑袋四处打量,最后在荀秋的掩护下,钻进了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书桌旁边坐下。
  原因无他,厅堂没有窗帘,坐在沙发上可能会被对面楼的邻居看见,从而引发山洪地震。
  荀秋把房间的窗帘拉得紧紧的,嘱咐道,“我去给你倒水过来哦,你等我一下。”
  家里太久没来过客人,玻璃杯要好好清洗一下才好。
  “行,你去吧。”严知架起腿,怡然自得地转了转椅子,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似的。
  他的从容让荀秋有些窘迫的心情稍微安定下来,她那点子虚荣心,还怕他会嘲笑她家徒四壁呢。
  如果今天来的人是薛均,她宁愿多跑一趟楼梯,取钱下来买饮料,也绝不会愿意让他进到自己家里来。
  荀秋的桌面很洁净,几个书架子顶着墙,齐整地放着一些夹着试卷的文件夹,小叮当的笔袋子,齐刘海的几个和服小娃娃,摆成一排,可可爱爱的。
  玻璃桌板下压着周杰伦的海报和几张手写卡片,卡面上写着一些中二病专用台词,落款处画着一叶扁舟,是经常和她同路回家的那个女生?好像就是叫什么周舟。
  严知随便溜了几眼,意外地发现右手边摆着一册活页素描本。
  荀秋还会画画?
  他看了一眼门口,翻开了素描本。
  第十五章
  她的笔触不算很熟练,看得出来并没有系统地学过,只是画着玩打发时间的,不过她的创意很新颖,从简单的线条出发,引申到商业logo或者卡通动物,有些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产品,更多的是她自己的发散。
  真没想到她看起来呆呆的,脑袋里五花八门的想象倒是不少,严知注意到每一张图下面标记的时间,从2003年开始,每间隔一礼拜就有一张,到2004年6月,戛然而止。
  那个时间…是初二初三?后来为什么就不画了?
  严知在荀秋回来之前盖好了画册,又把椅子调高了一些,她真矮啊,他坐在她的椅子上,腿都伸不开。
  “真是自来水啊?”他接过玻璃杯,笑了一声,故意皱着眉闻了闻。
  “不是。”荀秋见到素描本,把它拿起来塞回了书柜里,老实回答道,“是凉白开。”
  荀秋想了想,又说,“有味道吗?是不是开水瓶有水垢了?”
  “没有啊。”严知端高杯子,一饮而尽,荀秋看他这样喝,无奈从旁边扯了张纸巾递过去。
  严知知道她为难,也没有多逗留,他把自己的旧手机和充电器放在她这里,让她剩下的一个半月,都要好好履行跟班的职责。
  “我只能开静音。”荀秋说道,“要是爸爸妈妈知道了,会说我的。”
  “知道了。”严知说,“只要不是故意不回我就行,你晚上几点睡觉?”
  荀秋说了,严知点头,很快又偷偷摸摸地离开了601。
  周一上午,薛均和老师们从南市回来,他是课间操的时候到教室的,荀秋做早操回来,看见薛均伏在桌上写东西。
  他回来了!荀秋腼腆地笑了笑,走到位置才小声喊他,“薛均,你回来啦!”
  薛均闻言抬头,却下意识地遮住了手上的信纸,荀秋愣了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想起了两年前在二中的教室走廊里,他对她熟视无睹的那一幕。
  她迟疑地在位置上坐下来,余光看见他把袖子下面的信纸揉成一团,捏在手里放进了抽屉。
  这张信纸好像是粉色的,肯定不是薛均自己的东西。
  荀秋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开始忐忑。
  薛均笑了下,回应她,“嗯,回来了。”
  荀秋的脸有点僵,她不敢再看他,手里不停,假装收拾课本和笔记,“怎么样,考试?”
  “还行。”薛均说,“就正常发挥吧。”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异常,他们还没说两句,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几个男生堵在后门边,突然有人转头过来,喊道,“薛均!曲梦梦来了!”
  薛均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他很快起身,往门外走去。
  荀秋再三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转过去看他们,曲梦梦是艺术班的班花,是学校的播音员,人缘遍布整个学校,是很美好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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