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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父亲道:“已经到了地方,先过去看一看。如果真是一斗三十文,可是咱们百姓的服气。虽然我们这里种麦不如北边的邓州多,今年家里还是收了十石有余,卖了有几贯钱呢!”
  张驰没有办法,只好随着父亲,到了码头。
  棚子下面只有三五户在那里卖粮,倒是周围围满了人。显然是看得多,卖的少。
  走上前,父亲看了一会。问身边一个汉子:“哥哥,怎么大家都在这里看?每斗三十文足钱,今年不错的价钱。不卖给他们,麦子留在自己家里有什么用?”
  那汉子道:“一斗三十文,价钱确实不错。只是一点,他们不给现钱,乡亲难免担心。”
  “不给现钱?”父亲吃了一惊。“那他们给什么?我们乡下人家,要那些折支的货物也没有用。”
  汉子道:“不是折支,只是不给现钱。这个什么供销社只是给你记着账,说是一个月后给钱。这是新开的社,哪个就敢信了他们?一个月后,不见人了怎么办?”
  父亲点了点头,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记账?有几家百姓敢信他们?
  张驰站在那里看了一会,见父亲站着不动。道:“阿爹,我们上去问一下。”
  父亲道:“有什么好问的?你没有看见乡亲们都在这里看吗?他们收了麦子去,不给现钱,只是记着账。说是一个月后给钱。一个月后,到哪里找他们?”
  张驰道:“还是要问清楚。这供销社,不是听说是官府办的?”说完,走上前去。
  正有一个农在那里卖自家麦子。张驰看用的斗,是最近由官府颁下,不是以前的大小斗。量的时候斗面正好平齐,没有了以前的许多花样。
  见旁一个吏人。张驰上前,叉手道:“这位哥哥,在下张驰,是附近村里人家。现在新野当兵,此次放假回家省亲。想请问一下,现在麦子怎么收?你看那边乡亲,只是看着,并不过来卖麦子。”
  吏人上下打量一番张驰。道:“原来你是军人,怪不得有些见识。供销社是最近官府开的,初开没有本钱,所以只能欠账。我们欠账由官府做保,一个月后必定还钱。只是乡下百姓缺少见识,官府的榜文就在这里,却没有能够看懂。”
  说完,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墙壁。
  张驰看墙壁上果然贴了榜文。走上前仔细看,原来是由制置司和襄阳府一起发出来,说是供销社成立的事情。而且说,供销社新立,缺少本钱,要百姓不必担心他们的欠账。只要有账,哪怕以后供销社还不出来,也会由襄阳府还账。
  把榜文看完,张驰奇怪地道:“既然说了官府做保,百姓为何还是不信?供销社倒了,襄阳官府可不会倒。你们三十文一斗麦子,比粮商价钱高多了。”
  吏人道:“百姓们的心思,你猜是猜不透的。一有人起了头,任你说破嘴,别人也是不信。在有的地方,只要带头有人信了,其余的人就争先抢后地跟着卖。这个地方不行。”
  张驰看着几个卖粮的人道:“这不是有人带头?”
  吏人笑道:“他们大多是里正、耆长之类,百姓们才不信呢。”
  里正、耆长本是差役,欠了他们的账,他们总是会有办法把钱要回来,普通百姓怎么能行?所以其他人都是看着。乡亲们既眼馋这样的价格,又不担心拿不到钱,站在那里非常矛盾。
  襄阳码头,王宵猎看着搬运工人上上下下,把运来的麦子装到船上。为了运输,王宵猎特别让人制了一批麻袋,麦子装在麻袋里。每麻袋两石,既好运输,又好计数。
  看着工人忙碌的背影,王宵猎慢慢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什么这个年代粮食用斗、石计量,而后世用重量呢?零售的时候,用斗石并不麻烦,称少的时候还非常方便。但在这种大笔交易的时候,就非常不方便了。麦子装进了麻袋里,重量称起来非常方便,容量岂不是倒出来才能算清楚?
  陈与义过来,小声对王宵猎道:“观察,七八天时间,才收了十五万石。几个粮商在那边小声地议论,说是不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粮食。”
  王宵猎道:“第一次做生意,有各种想法都是正常的。不管他们怎么想,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等到下次来,应该就会多了。”
  “为什么?”
  王宵猎道:“此次收粮是先欠着账,供销社并没有给现钱。不见现钱,百姓如何肯信?说到底,我们在襄阳只有不足一年的时间,信用本就不怎么样。等到粮商把粮运回去,给了我们钱,那个时候就不一样了。供销社还账,见到了现钱,百姓的想法才会改变。”
  陈与义点了点头,明白了王宵猎的意思。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官府的信用也实不怎么样。收了粮食不给钱,百姓凭什么信你?所以现在是观望的人多,真正卖粮的人少。等到供销社还了钱,才能增强百姓信心。
  汉江上没有那么大的船队,一次就可以运一两百万石粮,更何况是粮商。从襄阳买粮,粮商只能是分次运输。每来一次,百姓的信心就会增强一些。所以王宵猎并不着急。
  第177章 告状
  邓州,葛庆进了城门,不由出了口气。见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路边商摊林立,显得格外繁华。
  见旁边有卖烧饼的铺子,葛庆过去买了个烧饼,又向店家要了一碗水,蹲在路边吃了。
  填饱了肚子,葛庆站起身伸了伸胳膊,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咬了咬牙。寻一个路人。问:“敢问哥哥,京西南路提刑司不知怎么走?”
  路人看了看葛庆,面带好奇。指着前方大街道:“你一直向前走,到了衙门,转向东走。约莫有一里路,就是提刑司。”
  葛庆谢过,拽开大步,直向前走去。到了提刑司,看门前冷落,只有一个士卒在那里打瞌睡。
  左右看了看,又看了门上的字,葛庆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走上前,向士卒拱手:“敢问这里可是提刑司?小民葛雄,信阳军罗山县人,有官司要告。”
  那士卒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葛雄。又左右看看,笑道:“到这里告官司,到这里许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瞒你说,里面只有一位提刑,还兼着知州,哪里审得过来案子。”
  葛雄道:“我听人说,提刑司里还有检法官,还有干办,提刑忙不过来,总有管事的人。”
  士卒连连摇头:“告诉你了,只有一位提刑在里面。什么检法官、干办,一个也无。”
  葛雄不死心,又道:“有提刑在就好。小的这里一个状子,还凡请递进去。”
  那士卒懒洋洋地站起来,拿过状子看了一眼。道:“我实话说,这位提刑是朝廷派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来,没有属官,也没有随从。我们这几州是王观察在管,朝廷的官员有什么用?提刑兼着知州,州里的事却有别人管。偌大提刑司,你是第一个案子。依我说,你真要告状,还是到本州衙门。不然就到襄阳府去,那里有王观察。到提刑司来,哪个审你的案子?”
  葛雄道:“小的告的正是本军的知军。这个知军年纪幼小,是王观察亲信,有谁会管?若不是有个提刑在这里,我也只能忍气吞声。”
  见葛雄坚持,那士卒也不多话,拿着状子进了大门。
  汪若海正在书房闲坐。到了邓州也有些日子,事情也没有一桩。来的时候王宵猎说的清楚,邓州的政事必须按严来的规矩,不许改。州衙里的那些官吏,大事小事都不问自己,自己处理了。有报上去的事情,他们自己就用了知州印。上面王宵猎认,别人也没有办法。一个提刑司,只有派来的几士卒在这里陪着自己,没有属官,也没有吏人。来了这许多日子,一件官司没有。
  士卒到了书房,叉手道:“官人,外面来了个百姓,说是叫葛雄,有状子递进来。”
  “状子?”汪若海站起身,皱了皱眉头。“拿来我看!”
  士卒递上状子,好奇地站在一边。
  汪若海看状子上的内容,眉头皱得更紧了。
  告的是信阳军知军张均,擅置强缫,以威力取乞钱物。葛雄是罗山县大户,县城里有质库,城外还有数百亩良田,一家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张均到了信阳军,突然之间不知发了什么疯,凡是信阳军的殷实人家,全被安上各种罪名,压榨钱物。一两个月间,没有几家幸免。
  葛雄家也是如此。先是质库被收了去,被压榨几百贯钱。这还没有什么,靠着乡下田地,葛家依然是富裕人家。就在一个月前,突然张均又派人找上葛家,要他们家把多余的地献出来,只给他留下二百亩地。若是不献地,就要按市价出钱,相当于买地回去。父亲忍受不住,与张均大闹了一场。竟被张均抓进了衙门,严刑拷打。回到家之后不久,挨不过去,一命归西。
  看了状纸,汪若海不由睁大了眼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张均会干出这种事。这几个月与王宵猎接触下来,汪若海感觉得出来,虽然很多施政自己不理解,但王宵猎是个爱护百姓的官员。在他治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公然夺取百姓财物,这可不是王宵猎做的事情。
  把状子放在桌子上,汪若海在书房里踱来踱去,百思不得其解。想了许久,把葛雄叫进来,仔细问过了,他所说的还是跟状子上一样。
  此时的提刑司牢狱等等设施都已经废弃,汪若海只能让葛雄去外面客栈里住着,随唤随到。
  送走了葛雄,汪若海坐在桌旁,紧皱着眉头。
  对于汪若海来说,这件案子或许不复杂,但非常难办。自己就是查清楚了事实,又怎么办呢?去抓张均?别开玩笑了,没有王宵猎的同意,汪若海一个兵也带不出邓州城。
  怎么办?汪若海手指轻轻敲着桌上的状纸,一时拿不定主意。自己可以当没看见这案子,反正自己只是个挂名的官员,没有实权。但听葛雄讲述的时候,他撕心裂肺的样子,自己作为提刑,怎么能够置之不理?要管,没有职权。不管,自己放不过自己。
  思索良久,汪若海叫过士卒。道:“准备马匹,今天下午去新野!”
  士卒愣了一下,道:“官人,新野现在并不归邓州管辖。我们去哪里做什么?”
  汪若海怒道:“制置正在新野练兵,我与他有事相商。我吩咐你做什么,就只管去做!”
  士卒道:“衙门派小的来,不只是伺候官人,还要照顾官人安危。你不说清楚,许多事情当然是没办法做的。提刑出城,不是小事,自该行文地方准备才是。”
  汪若海道:“我知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又如何?是不是我做什么事,你都要去报制置?”
  士卒摇头:“提刑说到哪里去?我到这里来,上司只是吩咐我照顾官人安危,其余的事情都依着提刑司惯例。提刑司惯例,出巡必知会地方。”
  汪若海不耐烦地摆手:“去吧,速速准备马匹!”
  不多时,马匹过来,汪若海带了自己属下的五个士卒。到客栈知会葛雄一声,直奔新野。
  王宵猎正与邵凌商议事情,听报汪若海到来,对邵凌道:“汪提刑到了邓州后,天天坐在提刑司里看书,从来没有事情,与我相安无事。今天,必有大事!”
  邵凌道:“汪提刑是个读书的人,不喜生事。偶尔来看看观察,也没有什么。”
  王宵猎笑了笑,让邵凌出去,命人带汪若海进来。
  汪若海是个什么人,王宵猎大致有数。他突然来新野,当然不是与自己叙旧的。不过邓州的政事有人管,汪若海并不过问,来找自己又有会有什么事呢?
  第178章 有人告我?
  请汪若海落座,王宵猎道:“提刑去了邓州,一直平安无事。今天来新野,不知何事?”
  汪若海不说话,把手中的状纸递过去。
  王宵猎看罢了状纸,拿在手中,紧皱着眉头。过了好久,才道:“提刑欲如何?”
  汪若海道:“张均是你爱将,人人皆知。我欲要办他,可惜手中无兵,也没有可用的人。可是似此等残害良民的事情,官府不管,又该如何面对百姓!”
  王宵猎叹了口气。道:“若事情为真,不可能不管。”
  汪若海冷笑:“一个蕞尔小民,奔波数百里,告到了我的面前,观察还以为事情是假的?若不是我无兵无权,就直接去信阳军,办了张均!”
  王宵猎摆了摆手:“提刑,不要说这些气话。事情若是真的,该如何解决才最重要。接了状子,你该问过告状的人,信阳军现在到底是何情形?”
  汪若海道:“观察何必问我?张均是你爱将,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
  看着汪若海,王宵猎有些无奈。道:“信阳军与其他几州不同,到这里道路遥远,许多事情我确实不清楚。提刑,你不必着急,状纸上如果说的是真的,我也绝不会包庇张均。现在最要紧的,是此事到底有能相信几分?信了,我就把张均调回来,与告状的人当面对峙。但如果是百姓言过其实,我调大将回来岂不是被人耻笑?这种大事,最少要有几分把握。”
  见王宵猎态度诚恳,汪若海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我问过告状的葛雄,从他言辞来看,此事十之八九是真的。而且张均不只是对葛家,据葛雄说,信阳军全军上下,凡是殷实人家,无不受张均之害!”
  王宵猎托着额头,想了好一会。道:“好,我相信提刑。不过,此非常时期,不可能让你到信阳军去审案。这个年月,知军被抓,整个信阳军就全乱了。不如这样,你等几日,我把张均调回来。”
  汪若海看着王宵猎,见他神色如常,终于答应下来。在这几州,没有王宵猎同意,根本就没有办法审案,也只能答应。只要张均回来,王宵猎总不能推托。
  王宵猎要汪若海在新野住上几天,汪若海哪有那个心情?第二日就回了邓州。
  当天,王宵猎撤销光化军,只留乾德县并入襄阳府。命余欢代替张均,权知信阳军。命张均等余欢到信阳军后,立即回新野。与牛皋和邵凌一起,以后专心练军。
  把命令发出去,王宵猎坐在书房里,一时有些无奈。昨天汪若海拿着状纸来,王宵猎就信了。前些日子困难的时候,几州里面就只有信阳军钱粮充足。张均的钱从哪里来的?一时之间太忙,王宵猎还没顾上查这件事。现在想来,只怕就是用这种手段,从治下百姓手里来的。
  现在缺钱,治理地方,王宵猎采用的办法就是打击豪强。但打击归打击,不是无差别打击。打击的豪强,主要是在地方上有很大势力,把持地方经济,影响政令通行的人。张均的办法,显然是把这个政策扩大化了,凡是有钱的都打击。不分别对待,不讲道理,无差别打击。
  这不是后世的打土豪分土地,不能够把社会秩序整崩溃。哪怕是后世的打土豪分土地,打击的也是土豪,而不是地主。不过在新中国成立前的那个时代,正常的地主也难以存活,乡下的大地主鲜少有不沾百姓血的。而在人少地多的地方,比如东北,同样的政策效果不就不好,很难赢得百姓支持。
  现在这个时候,中国大致还是人少地多,现实情况不能跟晚清民国比。除了少数的有官身的大地主占地广大,大部分的小地主剥削还不厉害。剥削太厉害,农民就自己去开垦田地了。
  土豪对地方影响最大的,是把持了地方经济,影响了中央施政。仅仅是占有土地出租,还算不上罪大恶极。此时有大量闲田,不必要剥夺地主夺地,官府就可以开垦出大量官田来。
  张均做出这种事,让王宵猎无语至极。自己没想土改,没想对社会上的富人下手,张均却自作主张动手了。如果自己真要消灭地主富户,他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能怎么办呢?不能够放任张均在地方上任意妄为,但也不能处罚太重。汪若海作为提刑,对他的意见也不能置之不理。这些日子,汪若海已经足够配合。只能把张均调回来,处以轻罚,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汪若海那里也有交待,以后合作的日子还长。
  眼看就到七月,余欢到了信阳军,张均携母亲回到新野。
  王宵猎命人备了酒菜,在后衙为张均接风。
  张均落座,见周围并没有伺候的士卒。起身为王宵猎倒了酒,自己也倒了。双手举杯道:“许多日子不见观察,卑职好生想念。借花献佛,这一杯酒为观察寿!”
  王宵猎示意张均放下酒杯。道:“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叫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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