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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三天,确定没事之后,就能出院了。”
  瑶光右手抚着胸口,半躬着纤躯,向室内的另一人行最敬礼。
  “嗯。”良久,一声淡淡的回应飘来。
  她得到平身的赦令,又弯腰行了一礼,才直起身。
  落地窗与夕阳如一框雄壮的背景,衬着窗前高大的金色剪影。满天赤红色的晚霞如同重山堆叠着,裹住男人玄黑色的躯干。平凡的牛仔长裤,黑棉衬衫,掩不住他天生焕射的尊贵气质。
  上而玄者,世谓之天,因此他嗜穿黑衣,如同天之子。
  “今晚准备一下,我要去医院探她。”男人不曾回首,只定定望着踩在脚下的纽约街景。
  “主上!”她猛然抬头。
  “怎么?”男人的语音中透出不悦。
  “主上,万万不可?”她的眼中泛着恳求。
  “不可?”男人的话声阴森得让人发麻。
  “您明知两人相逢的后果会是如何,又何苦一再试探命运?”她轻声说。
  男人阴沉的神色只映照在玻璃窗上。“你认为,有过这许多次前车之鉴后,这一回,我仍然保不了她?”
  有片刻时间,她没有回答。好半晌,主仆两人都不说话,豪华的敞室内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终于,她缓缓启齿,低低诉语却带着幽凉“保得了也好,保不了也罢,属下只想提醒主上,莫忘了您亲口应允她的承诺。”
  “承诺?”男人的眉心紧锁。
  “您忘了吗?”她美丽的眼中透出坚定的光彩。“‘来生在世,一切随定数天理,缘起缘灭再不强求。’这是她以生命换来的心愿,当年也得了您的应允,而今,您却要反悔吗?”
  “定数天理?”男人嘲讽的扯动嘴角。“我最不相信定数,最瞧不起天理!”
  “牵涉进来的若只有您自己的人生,您尽可以不相信,瞧不起;可是,她呢?她何其无辜?当年忍着锥心痛楚,只为换来一世平安,如今好不容易挣得了心灵上的平静,生活平静又快乐,您却连这点微薄的心愿也要削夺;既然如此,当年又何必答应她呢?”她的个性并不咄咄逼人,但只要自己认定是正确的事情,就绝对不肯退让,即使面对的是自己主子也一样。
  男人又沉默片刻。
  “姓郑的有没有任何动静?”他的声音已回复原先的冷淡平静。
  “郑氏的人马还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属下猜想,他们可能尚未找到她。”瑶光恭谨的回答。
  “我们既然找得着她,姓郑的也不会落后太少,差别只在毫厘分寸之间而已,你们千万不可轻敌。”男人疲惫的抹了抹俊脸。
  “是,属下明白。”
  “郑氏虽然已多次败在我们的手中,却不表示我们这方永远十拿九稳。我痛恨意外,无论是来自姓郑的,或来自一只该死的蜜蜂。我更不乐见属下失职,尤其失职的人还是从小跟随在我身边的你,下次,别再让我失望了。”男人的话声很平淡,瑶光却没有忽略其下熊熊涌来的警告意味。
  “是。”她垂下长长的眼睫。
  “你回去吧?”男人挥挥手,摒退她。
  “主上,探访的事”没有他的亲口承认,她不放心。
  “我若想采取任何行动,你肯定会头一个知道。这个保证你满意吗?”男人恼怒的回答。
  “属下先谢过。”瑶光心头的重担落了地,欠了欠身,倒退着走出图书室。
  房间内,男人高伟的身躯独立在夕照中;#x5c3d;#x7ba1;睥睨于天下,他的背影,却显得分外的孤挺沧凉。
  可可非常肯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甚至还醒着。
  事情发生时,她才刚坐起身,扭开手电筒准备偷看漫画。
  她的过敏症来得虽然猛急,然而只要及时照顾,褪得也快。偏偏她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更大惊小敝,生怕她一出院就休克似的,害她只好孤零零的困在病房里,继续留院观察。
  这两天她闷得简直快生出一颗蛋、蛋里孵出小鸡来。幸好瑶光敏感贴心,替她偷渡了几本漫画书解闷。
  然后,异象就这么发生了。
  起先,她闻到一股奇异的麝香味,接着,后脑勺靠近头顶的地方感觉到重重的压力。她忽然眼前一黑,下一秒钟
  咦?她浮起来了!
  可可惊讶的低头一看。床上那个笨女孩抱着漫画,脑袋歪歪的睡着了。
  灵魂出窍?
  嘿!太有趣了!她从来不相信什么惊异传奇、天神下凡的鬼话,遑论灵魂出窍这种江湖郎中的伎俩;然而,今晚它却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上。
  她感觉自己冉冉往上浮升,冲向雪白的天花板。
  即将撞向天花板的那一刻,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不忍心看自已被挤成鸭肉扁的模样。
  医学界有个专门的词儿解释灵魂离体,叫做“濒死经验”通常都发生在即将死亡的人身上,比较常见的情节,例如在急诊室看见众家医生忙着治疗自己的身体,或者在凄冷的公路边看见坐在驾驶座上的自己
  慢着,慢着!难道她死了?
  不会吧?她只被蜜蜂叮了一小口而已,这样的死法太不名誉了!她要向上帝抗议!
  她感觉自己越浮越高,升到某个地点时,突然停住了。
  她“翻了个身”瞧瞧现在是什么情况。
  四周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既缺少一道牵引灵魂上天堂的白光,也没听见天使奏仙乐迎接。
  眼前的景致让她回想到十四岁那年,她和两个哥哥开车上洛矶山野游,半途他们遇到山区大雾,视野所及只能到车头的程度,再过去便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层层叠叠的迷蒙白雾。
  而现在的情况就很像那一天。天杀的,她甚至看不到手臂以外的地方。
  镇定啊!可可告诉自己,任何人魂魄出窍总得有个原因,她得耐心等一等。
  “靠近我。”
  迷雾之中,隐隐浮现一个人形的轮廓,看起来忽远忽近的,当然就更见不到五官了。
  “你是谁?”她想了一想,自己回答:“上帝?”
  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嗓音很醇厚好听。她直觉他是个男人呃,或者男鬼。
  “我不是你的上帝。”男声轻松自如的回答。
  这个回答有趣!“那你是谁的上帝?”
  “我就不能同你一样,是个凡人吗?”
  “少来。凡人可没有能力把别人的魂魄拘过来、抓过去。”她撇了撇嘴。
  又是一阵悦耳的低沉笑声荡进她耳里。
  怎么有人变成幽灵还可以笑得这么开心?
  “你好像很不怕死。”她把自己的疑问付诸实际。
  一阵很长的沉默。
  “你怕吗?”无边无际的白净中,传来他淡淡的反询。
  她想了想,回答道:“不怕,死亡如果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没什么好可怕的。”
  他又笑了。“说得好,死亡的路上若有你相伴,我也是无所畏惧的。”
  这话露骨得可以,几乎等于含情脉脉的表白了。
  可可很应景的红了双颊如果灵魂也能脸红的话。她和男鬼先生素不相识耶?没想到他这么急着表态。
  看来天堂真的很无趣,所以难得有她这个美丽高贵又可爱的女鬼出现,他就抢着过来下定了,呵呵呵。
  可可?可可隐隐约约,远方传来几声切切的呼唤,似乎来自她那位美到不行的管家小姐。
  空气因子震动了一下,两人方才的恬淡感受突然消失了。
  “今天先就此结束吧!你该走了。”陌生男人简洁的说。
  “啊?我可以离开?你的意思是说,我还没死?”幸好她现在没有下巴可以捧着,否则她一定会吃惊的落下骸。
  “你这么希望自己死了?”他似乎又被她逗乐了。
  “呃也没有好吧!本来我是有点怀疑啦。”那他呢?他死了吗?今晚一别,是不是永远相遇无期呢?这么有趣的人,她还想多认识认识说!
  “不是,我们还会再见面。”他居然猜测出她的心意。“过几天我会回来找你或者该说,让你再来找我!”
  可可一怔。“怎么找?你知道我的住址吗!”
  “要知道你的住址并不是难事,但,我指的‘相会’是以我们现在的方式。”
  可可远方的呼唤更加殷切。
  “为什么?这种阴森森的方法很麻烦哩!不如我给你电话号码,我们约出来喝咖啡。”她一碰到想认识的人,向来都这么爽利干脆的。
  “不行,目前的我只能以这样的形式与你相会。”
  “为什么?”她执意弄个明白。
  “呵你真是个固执的小东西。”
  她从来没有被人称为“小东西”过。若有人敢用这种充满性别歧视的字眼叫她,包准被她告到倾家荡产,只剩一条内裤。
  然而,从他口中逸出这样的字眼,听起来却无比的自然,仿佛千百年来一直被他惯用着、轻吐着,融着无限的宠爱。
  她喜欢他唤着“小东西”的语气。
  可可远方的呼唤很固执,声声催促她尽快返回人世间。
  男人叹了口气。“快走吧!小家伙,来日方长,我们改天再相会。”
  “‘改天’是什么时候?你不会在我大白天工作的时候,突然把我拘过来吧?那会吓死很多人的喂!等一下啦喂!”
  一股强力的吸力从下方伸上来,仿如无形的巨手获住她的灵体,欲将她拖到地狱的最下层。
  她悚然一惊,花容失色的想挣脱那股吸力。
  “救命啊!我快被拖到地狱去了!我要上天堂!救命啊”“小东西,不要害怕。”不知何时,他的声音已经在遥遥、遥遥的一段距离之外。“跟着这股力量回去,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相信他!
  她也搞不懂怎么回事,短短的三个字相信我,居然驱走了她的恐慌。女性直觉告诉她,这个奇异的男人可以信任,也会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她放松下来,这回,毫无抗拒的让那股吸力把自己往下拉去。
  他们还会“见面”的,她知道,这是他的允诺。
  虽然情况十分诡异,虽然没有任何道理,但,她就是相信他。
  “可可,下个月四号,星期日,你有什么计划?”
  又是一个优闲的周末午后,秋阳难得的吐出几丝温暖,气候显得怡人又舒畅。
  方宅三位居民女主人方可可独占长长的三人沙发,鼻子埋在一本摄影杂志里;她那个最近很安分、没被莺莺燕燕约出门的二哥,则坐在唯一的单人座里,拿着一枝金笔,不知在拟些什么文件。
  神态优雅安详的瑶光占据双人座位靠近可可的那一侧,拿了一支鱼骨梳,正在帮女主人梳开发上的结。
  这小女生真的很不注重外貌,居然连一头短发都能扭了好几个结,梳不开。
  德睿冷眼旁观,心里当然颇不是滋味。瑶光似乎只对他妹子温柔,换成其他人,随时就是一副疏远有礼的表情,连他也不例外。
  “可可,下个月初四,你有什么计划?”他优闲的往椅背一靠。
  可可迅速的从杂志后方瞥他一眼。瑶光则顿也不顿,待他如空气中随时会幻灭的泡沫。
  “应该没有,干嘛?”妹子回答。
  “我想在家里办一个小型的招待会,接待一些比较常合作的厂商朋友,先向你借场地。”他丢出第一颗石头进水里。
  “不行。”瑶光轻柔的开口,梳头发的动作仍然没停。
  #x679c;#x7136;!他微微一笑。
  “瑶光说不行。”可可的鼻子埋在摄影杂志里。
  “我会聘请筹设宴会的专门公司来负责所有事宜,不会给你们带来太大麻烦。”说完,他又耐心等着。
  “不行。”瑶光蹙起淡淡的眉。
  他再度微笑。
  “瑶光还是说不行。”可可的两条腿挂在沙发扶手上,晃啊晃的。
  “给我一个原因。”他看着管家,神情像一只慵懒的豹。
  “不安全。”
  “瑶光说不安全。”可可只负责当传声筒。
  “他们只是普通的商人,其中几位甚至自备保镖,有什么不安全的?”他端起咖啡,浅浅啜了一口。
  美丽的人,连替人梳发都这么优雅。
  “往来出入的闲杂人会增加,保全系统无法切实的管制每个角落。”瑶光放下鱼骨梳,改用手指深入可可的发里。
  “瑶光说”
  “我知道瑶光说什么,这个家究竟谁是主人?”德睿嫉妒的看着妹妹,竟然可以让瑶光的纤指在她发间穿梭。
  “我是主人。”可可终于从杂志后面抬起头来,咧了咧嘴。“不过我听她的。”
  “你的脑袋别乱动,当心我扯痛了你。”她叮嘱,合著恬淡的笑意。
  “噢!”可可乖乖的定住头颅。嗯好舒服!她最喜欢瑶光帮她做头部的穴道按摩了。
  怎样?羡慕吧?她得意的睁开一只眼睛,向二哥示威。
  德睿眯了一眯,脸上不动声色。小丫头,总有一天要治一治你!
  “那你介不介意我直接和管事的人商量?”他礼貌的欠了欠身。
  “成!”再不替二哥制造一点机会,他要翻脸了!可可爽快的丢开杂志。“我再去泡上一壶咖啡。”
  这间屋子里,角色错置的情况显然很严重仆人越来越像主人,而主人唯唯诺诺的任凭仆人摆布。
  主人暂时退下,两军正式对垒。
  瑶光收拾好桌上的镜子和丰,给他一个平和礼貌的浅笑;这回笑容中的距离感比较短,大约只有三公里远。
  “方先生”
  “叫我德睿”
  “方先生”
  “我坚持。”他优雅的举了举马克杯。
  “德睿先生。”她的笑容更清浅温文了现在的距离拉成六公里。“方氏百货公司七楼正好是宴会厅。如果您有生意上的应酬,在那种公开场合举办似乎比较合适。”
  “这些厂商与我交情不同于一般公事交往,我希望让他们感受一下家常的气氛。”
  “这里终究是可可的住处,或许等您自己的居所装潢完毕,可以正式宴一次宾客,给他们更‘道地’的家常气氛。”她微偏着螓首,浅笑吟吟,世界上再不会有比这幕更美丽迷人的风景了,也不会有更强烈的回绝了。
  “你为什么一天到晚担心可可出事,莫非外头潜伏着十只巨狼,随时可能攻打进来?”他的笑容一样和煦,眼神却紧迫盯人。
  外面确实有一只巨狼准备攻打进来!
  “方德睿先生,我只是忠于职守。”她垂手拾起可可掉落的杂志。
  最近,他们公寓外以及可可的工作室附近多了一些生面孔徘徊,她必须提高警觉,当然不可能在这种非常时期,门户洞开,让全新的面孔出出入入。
  “你的职责是管家,不是保镖。”啪!他合上万用记事本,讨论结束。“可可,咖啡呢?”
  “来了。”可可踩着花稍的步伐走出厨房。“喏,你的黑咖啡,你的鲜果汁,我的拿铁!”
  瑶光怏怏的瞪瞄他。这人就是有办法破坏她的好日子,没事替她找一堆麻烦。
  “瑶光!瑶光!”
  “嗯?”她倏然抬头。
  “你的果汁。”可可把杯子送进她手里。
  “谢谢。”她勉强笑了笑。
  不错啊!二哥,看来又有斩获了。兄妹俩交换一个贼贼的眼光。
  方家的人都不笨,在识人辨物上面更有专才。瑶光的温和有礼只是一层保护罩,他们兄妹俩都看出来了,因此,谁能让她的罩子出现破洞,谁就有希望赢得芳心。由目前的攻守程度来看,二哥的功力显然不容小觑。
  “喂!你们相不相信灵魂出窍的事?”可可兴冲冲的坐下来,一双蓝眼闪闪发亮。
  “你到街上找找,所有打过几管海洛因的人都会宣称他们有这种经验。”德睿对于玄学的事向来兴趣缺缺。
  “我是说‘真正的’!”可可不悦的对兄长皱皱鼻子。“那你呢?瑶光,你相信灵魂会出窍吗?”
  瑶光再瞄对面一眼。算了,宴会的事,私下再谈。
  “在我的家乡,我们相信有灵魂的存在,也相信投胎转世、魂魄不灭,所以,灵魂出窍也不见得不可能发生。”她啜了口果汁,温柔的回答。
  “我以为你没有特定的宗教信仰。”德睿又来插话。
  “我说我相信,并不等于我信仰。‘相信’只是认知并接受一个事实,‘信仰’却包含了更高层次的心灵奉献。”她冷淡的说完,转向可可,脸上又是亲切的神色。“你为什么突然提起灵魂出窍的事?”
  “呃”她的遭遇说出来大概没几个人会相信,只好摸了摸鼻子,含含糊糊的说:“前几天和工作室的人正好聊到。你说的投胎转世、灵魂不灭是怎么回事?”
  她兴致勃勃的跑到瑶光身边坐下来,两眼闪闪发光。
  “在我的国家里,有很多类似的乡野奇谈流传下来。”瑶光的眸心闪过一抹难解的光芒。“其中最著名的一则,是发生在一千三百年前。”
  “一千三百年?哗”可可听了咋舌不已。
  “当时的皇室姓蒙,传到第三代,有一天皇帝偕同皇后出外打猎野游,无意中搭救了一位‘天人’”
  “什么叫天人?”可可纳闷。
  “就是有奇特能力的人,当时的人民相信他应该是神明降世,遇上天劫,正好被威成王给救了。”她笑着回答,替可可拂开飘落的刘海。
  “很多科幻小说都认为,人类口中的‘神明’其实是当时的外星人来访,不慎被地球人撞见。”德睿啜了口咖啡,气定神闻的听她说故事。
  “或许吧!这种事,谁也说不准。”瑶光淡淡道。
  “后来呢?”可可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天人为了报答皇帝和皇后的相救之恩,于是应允了他们一个心愿永恒的生命与富贵。”
  “永恒可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德睿挑了挑眉。
  “只要是人,就会死!死了之后,财产全留给不肖子孙喝花酒养女人去了,还有什么永恒的生命与富贵可言?”可可也做个怪怪的鬼脸。
  “这时灵魂不灭的定律就上场了。”瑶光替她拂开额前的刘海“天人送给皇帝一件法宝,这个法宝可以让帝后两人死后,仍然保有生前的记忆。当皇帝再投胎转世时,只要凭着事先约定好的信物,就可以回去索求前一世属于他的荣华富贵。”
  “哇!这么劲爆?他不怕当时的在位者死霸着不退让?”
  “细节我不太明了,或许这个信物真的很强而有力吧!”她几句话草草带过去。“总之,为了守护皇帝的巨额宝藏,皇室选了七个忠贞不贰的死士,其子孙后裔世世代代守着帝后的财富,誓死效忠,直到他们转世成功,前来领取这笔巨宝。”
  “再如何忠心的人,天天面对着一堆财宝,难保不会心痒难搔。”德睿懒洋洋的舒展一下双臂。
  “‘南韶七星’的名声何其响亮,个性何其忠洁,他们不屑做这种不入流的事。”瑶光不悦的横他一眼。
  “‘南认七星’?这是那七名死士的名号吗?”可可神往不已。
  “是的。他们以天上的北斗七星做为代号。”
  “那他们没有名字吗?就叫‘南韶七星’?”可可也搞不懂自己为何会对这则野谈如此感兴趣。
  “时间太久远了,他们的姓名并未被流传下来,况且,一切只是乡野奇谈而已。”瑶光淡淡的说。
  “那个皇后呢?”可可好奇。
  “皇后”瑶光眼光投向窗外。“皇帝当然想和挚爱之人生生世世结为夫妻。”
  “那很惨耶!”可可五官都皱起来了,人生在世上,一辈子爱一个人已经很难了,更何况要爱到永远。如果在某一世,那个皇帝爱上别人怎么办?总不能因为那女人前辈子是他老婆,就永远都是他老婆吧?”
  瑶光看了她一眼,眸中仍然是迷离难测的光。“命运让帝后两人难分难解,拆解不开,当然也只好这样纠缠下去,直到有人罢休为止。”
  “好惨!太惨了!真是人间惨剧。”可可深深同情那个可怜的男人。“希望他们夫妻俩感情很好,一辈子不,不只一辈子,是‘永恒’都不想闹离婚。”
  “你的想法很奇特,”瑶光以诡谲的眼光看着她。“许多人听过这个传说后,都认为它是一个浪漫多情的故事呢!”
  “真心爱一个人,即使只有一辈子的用心也够了。若不爱一个人,即使一天也太长。永恒与否,又如何呢?”德睿淡淡的说。
  瑶光听了,怔怔的看着他。
  “不过呢,重点是,今世事今世毕,还拖上一个永恒,太累了。”可可挥挥手,像赶走讨厌的苍蝇。
  瑶光轮流端详着兄妹俩,两双神似的蓝眸,一若秋水,一如长天,脸上转着相同的信念。
  今世事今世毕
  永恒与否,又如何呢?
  当初“她”就是有这样的了悟,所以宁愿放弃永生吗!
  瑶光低声吟回,悠凉的往事从心湖拂过。
  “呃你觉得它很浪漫吗?”难得管家讲了个故事给他们听,他们的反应好像很不捧她场,可可忽然心生罪恶感,试探性的问。
  “不,正如你说的,它确实是个悲剧。”她把水晶的杯放回桌上,振作起精神。“说故事时间结束,大家晚餐想吃什么!”
  “再告诉我一些‘七星’的故事嘛!我最喜欢听那些行侠仗义、忠肝义胆的故事。”可可拉着她的手哀求。
  “改天吧!”瑶光的眼瞳转向德睿,有一种不得不为之的认命。“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方先生。”
  “德睿”他提醒。“当然可以,我们到书房里谈。”
  瑶光对可可温和一笑,跟在他背后走向书房。
  “我想请您再考虑一下宴会的事。”进了房关上门,她直接提出目的。
  德睿转身,站在她二十公分以内。
  她轻轻向右滑开一步,他也跟着上前一步。她向左退开半步,他又蚕食一步。没多久,她已经陷入墙角,被他困在胸前。
  她瞪着他,姿态再也端凝不起来了。
  “方先生,您这是职业性騒扰。”
  “但是,我连你的衣角都没沾到。”他凑近她耳畔轻笑。
  的确,他只是站得离她非常近,近到两个人的正面几乎交贴在一起,但事实上,他连半点衣角都没有动到她。
  这无赖!瑶光实在拿他无可奈何。以前服侍主上,她等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不对她恭恭敬敬?即使是同门师兄弟,平时相处也都是谦和有礼。谁知一入这花花世界,竟然就遇到他这等“怪物!”
  她又不好推碰他的身体,只得尽速把事情交代完。“方先生,我刚才说的事,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你好美你自己也明白,对不对?”他的眼神变得专注,抬起指关节,触了触丝般玉颊。所有意绪,全藏在那双蓝眼里。而那双眼,像海又像湖,巨大澎湃,却也看不见底。
  “方先生,我在跟您说话。”她力持镇定。
  “直接表达情绪,不是挺好吗?为何要把自己隐藏在一层幕后面?永远不要拿那副温柔有礼的面具搪塞我。”他的两手撑在她身侧墙上,将她包拢在怀里。
  “你”瑶光给他围堵得无路可走。
  “闭嘴,吻我。”他陡然收拢双臂。
  瑶光大吃一惊,直觉就想使一招反擒拿制住他。他这次早有准备,动作比她更快,二话不说紧紧搂住她的身体,像条缠人的巨蟒,让她动弹不得。
  瑶光更骇异,柔荑用力顶住他胸口,她的水眸频然跃着火焰,双颊泛出红晕,竭力想隐住心头的不自在。若平时谦恭有礼的她像朵素雅百合,此刻,就美得如同一颗闪闪发亮的红宝石。
  他本来只想逗逗她,但见到如此美景,狂野的欲望再也控制不住,低头含住她的芳唇。
  她闻起来像早晨的第一颗露珠,纯净无垢,不染一丝丝尘世的俗气;尝起来像初春的第一颗花蜜,清甜淡雅,香味直直沁入五脏六腑。
  她的轻颤加速了他血管内的流速,他的舌尖用力探进她唇内,与她的唇舌翻涌共舞。她的味道甜如蜂蜜,让他掬饮十次也嫌不足。
  她将抗拒的粉拳抵在两人的胸口间,他松开她的唇,低笑一声,更坚实的抵住她的柔软。热烈的吻移向她颈侧跳动的脉搏,她因为这敏感的接触而颤动,胸口同时感觉到沉甸甸与轻飘飘的。
  他移到臀部,亲昵的摩挲她的身体,她低咛一声,像是抗议,又像是不知所措。
  他的唇更往下移,顶开她的衣领,直接吮上酥胸的上方。那如丝的触感几乎让他发狂,他忍不住轻咬一口,留下一个属于他的印记,也换来她抗议的低吟。
  他解开她的前两颗钮扣,她的粉胸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他目不转睛的队着,然后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喊,随即用唇攫住一颗粉红的蓓蕾。
  瑶光被他紧紧抵在墙角与硬躯之间,无力也无法反抗。
  浓烈的情动气息从他身上迸放,散在空气间,飘在她的鼻端前,让书房的小小一隅,充满了惊心动魄。
  想得到她的冲动是如此急切,他几乎感觉原来的自己跳出体外,看着他狂渴的吞噬她的美丽。
  他回到她唇上,再度夺取她的呼吸,并将她用力压向自己,感受他身体坚硬的亢奋。
  “喔,老天!”他前额与她相抵,粗重的喘息。“总有一天我会死于欲求不满,而你是肇事的凶器。”
  瑶光有些昏眩,有些迷。一丝凉意袭上她的胸前,她稍稍回过神,低头一看,自己最最私密的部位之一,她从未裸露给任何人看见的胸脯,竟然袒露在他的眼前。
  她惊喘一口气,双颊满不知是羞还是怒的红晕。
  “你你我把毕生的功力度给你,却让你用来这样欺凌我!”她颤声的指控道。
  “什么?”他的眼眯了一眯,淡如湖水的蓝眸现在变成深邃的海。
  “如果那天夜里,如果没让你我们我怎会失去从小苦练来的武功?我只一个不慎,差一点走火入魔,就让你白白占了便宜,现在还反过头来欺辱我!”她恨不得功力还在,好好教训这恣意轻薄的男子。
  德睿是个标准的老外,当然听不懂什么“练功”、“走火入魔”的,只知道她的话与中国功夫有关。不过他倒是抓住了一个重点。
  “你的意思是说,那一夜,我救了你?”他清俊的脸上闪过一抹了然。
  “什么救不救的?你偷了我二十年的深厚功力!”瑶光羞恼交加的怒啐他。
  “我救了你!”他重复着,嘴角慢慢往上翘。“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欠我一条命!”
  “你是个小偷!你没听懂吗?”她水灵灵的眸子闪亮得令人炫目。
  “可是我也救了你”深蓝的海现在又变成激越的潮水,潮心中央跳上一抹邪邪又坏坏的神彩。“当债主的感觉真不错,我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讨回这笔恩惠。”
  “你”“哥!你的电话!”门外,可可的大叫穿透过来。“是一个叫‘什么什么詹宁’打来的。”
  瑶光听了,陡然一震,脸色变得很古怪。
  “知道了,我在书房里接。”他遗憾的松开她。“詹宁是一位日本来的大厂商,我得应付他一下。我们改天再讨论偿债的问题。”
  他转身正要走回书桌前,瑶光忽然紧紧扣住他的手臂,他不解的回过头。
  “下个月四号,你要宴请的人物,也包括这位詹宁先生吗?”她的容光有点苍白。
  “当然,有什么不对吗?”他细细审视着她。
  詹宁。
  迈斯詹宁。
  萧萧的风声穿过心田。飒飒风中哭号着一个尖锐的名字,郑买嗣
  飒飒
  “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她深呼吸一下。
  “请说。”
  “如果你真要在家里举办,就让我参加以宾客的身份。”
  德睿鹰眼微眯,试着从她脸上找出一些端倪。有问题!
  半晌,他终于执起她的手,在指尖印下一吻。
  “你的光临,将是我的荣幸。”
  瑶光心头一头,用力抽回手,走出书房外。
  瑶光瑶光
  皇后娘娘,您又跑回来了。皇上呢?
  在游上林,办春日宴。
  您怎地没跟去?
  我去了,又托病跑回来,好闷。
  娘娘,您这一托病,皇上又要白操心了。说不准,一会儿便摆驾回宫来。
  别叫我娘娘,我不想当什么皇后娘娘了,真的好闷
  呵,真让您回来,您包准又惦着皇上,天天只想着回去。
  现在成了皇后,规矩反而更多我宁可像以前那样,日日瞧得见他,行动却更自由。
  娘娘,事无样样好,总是有得有失啊。您的“得”多少人求都求不到。
  我不在乎虚名头衔,只要他真心待我,那就够了。倒是你,瑶光,我想念你
  您不也一样天天看得到我?
  那不一样了,瑶光,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瑶光张开眼,从床榻上坐直了身子。夜色朦胧。窗外,一、两颗稀疏的星闪着,正是漏断人初静的时刻。
  月色清淡朦胧,凉凉的透进室内,筛落在地上,奇异地连她的颊也有几许淡凉。
  她轻轻往脸上一触,冰冰的水珠子凝结在指尖端是清泪。
  啊!久违了,泪。
  她把脸颊埋进手心里,起码有五年不曾从梦中醒来是带着泪的。今夜的梦境,又是被什么触动了呢?
  “瑶光,你睡沉了吗?”门上响起指节的轻叩声。
  她迅速抹抹脸。“还没,有事吗?”
  门外的人顿了一下,声音是熬夜过后的疲惫。“柜子里的咖啡喝完了,你说买了新的,我找不到。”
  她现在这样一脸水糊,不想走出房间去,只好说:“给我几分钟,我一会儿泡好就送过去给你。”
  门外的人又停了更久,然后开口“你的声音不太对,你没事吧?”
  “没事”她没来得及说,他就自动推开门走进来。
  她弯起腿,把半张脸藏在曲高的膝盖里。
  斑大的黑影轻巧的穿过半个房间,撩开床前的纱帐,床沿陷了下去。
  “你哭了。”惊奇的问声之后,德睿温热的探采过来。
  瑶光藏不住脸上的暖湿,把脸颊撇开。
  “你怎地这样不懂得尊重人?”话中虽然是抱怨的,语气比平时低柔了一些。
  床沿的暖气整团移到床上来,现在,他和她并肩躺在被褥上了。对她,不能事事讲求尊重,不然就没戏唱了。
  他侧着身,一只手臂支着脑袋。
  “做恶梦,还是想家?”
  黑夜让一切都显得平和,即使是平日里明争暗斗的两个人,也如同成为参加过同一场战役的袍泽,可以枕在草地上,同望着整片灿烂的夜空,聊些心情往事。
  “做了梦,不过是好梦。”既然赶不走他,她干脆躺平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纱帐发呆。
  他的体热挨着她,若在平时,那是威胁性很强的事。今天晚上,那份热却如同窗口的月光,或头顶上的纱帐,暖暖的罩着她。
  “梦见什么?”他低沉的声音有催眠人心的效果。
  她不答,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问:“你相信永恒的生命吗?”
  “那要看是以什么方式形成的‘永恒’。”他也翻正躺平,陪她一起盯着顶上的纱帐。“像爱因斯坦,贝多芬,雨果,达文西,老子,达摩这些人的生命虽然结束了,他们留给后世的精粹却是深远的,在我眼中,他们已经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你相信凡人也能得到永恒的生命吗?透过一次又一次的生命转替,如我白天说的那样?”
  “你是说,类似佛教徒口中的‘轮回转世’?我们基督徒不讲轮回呢!”他低笑起来“我们相信末日来临将有一个大审判,受审之后,善者可以进入神的殿堂,那就是永生了。”
  “所以,我今天说的故事你不相信那是真的?”她试探。
  “你自己都说了,那只是一个乡野奇谈。”他侧过身子面对她,撩起一绺青丝在指间流转。
  黑暗中,再度沉默了许久。
  她忽然盘起双腿坐了起来,定定子他。
  “如果我说,那是真实的呢?”她的眼在黑暗里炯炯灿亮。“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某种方法能让人类累积前世的记忆,一世又一世的活下去,形体虽然每隔七、八十年会换一具,灵魂却恒远是古老的那一个;普通人的‘一辈子’对他们而言,只是生命中的一个‘阶段’,他们的‘一辈子’则截止于地球毁灭的那天。你相信有这样形式的永生吗?”
  他也盘腿坐了起来,膝盖抵着她的膝盖,气息混着她的气息。观察她良久,没有回答。
  “嗯?”她轻声催促。
  “我的理性告诉我,答案是否定的。”他浅笑,白牙在黑夜中一闪。“我的感性却告诉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应该点头同意。你说,我该听谁的好?”
  “我不知道。”她避开他专注的眼眸。
  “那你帮我听听看。”他扣住她的后脑,徐徐的按到自己心口上。
  怦,怦,怦心跳声稳定而平缓。
  怦,怦,怦
  她右耳紧贴在他的胸前,听觉系统中只有他的心跳声。怦,怦,怦
  心跳声和着空气的震动,奏成一首慢板的旋律。
  所有烦杂的声息都退出她的神魂外,没有人声,没有车声,没有雨声,连那缠旋已久、萧萧狂呼的风号,也在千里之外
  “听出来了吗?”他的声音暗沉低哑,嘴唇轻触她的另一只耳朵。
  怦怦,怦怦,怦怦
  他闻起来有香皂的淡爽,皮革的雅致,和一种独一无二的气息,与他的心跳声一样,标记出“方德睿”的存在感。
  “它在说”合上眼,嗅着他的味道,她昏昏然有点想睡。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说”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良久无语。
  他拨开掩住她容颜的发,只看见一张沉睡的素颜。清艳的脸庞枕着他胸口,显出难得的脆弱怜人、毫无防备。
  从以往便一直贪她形貌上的美,他从不否认这一点。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看着她不胜柔弱的娇态,一种意绪,痒痒的,徐徐的,从颈项穿过胸口,直直透进心底,附着那阵笃定的跳声,怦,怦,怦
  以前是贪她的美,以后呢?
  他叹了口气,为什么偏生对一个外表柔情似水,骨子里却如此执拗的女人动心?
  他随即又轻轻一笑,低头在微启的红唇间印下一吻。
  “我真是自找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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