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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节

  洛婉清急急反问。
  谢恒沉默,过了片刻后,他缓声道:“我看过舅舅给他的信,的确是我舅舅的字迹,还有他的私印,以及他与陛下特有的暗号,没有人能仿照。””
  “可……这怎么可能?”洛婉清想不明白,“且不说按我爹所说,崔家主坚守到了七月十五城破之时。就算没有今日这封信,按理来说,崔家主位极人臣,非三岁小儿,怎敢如此开口?”
  “我过去也一直没想明白,”谢恒又取回洛婉清手中信件,垂眸摩挲,谢恒话锋一转,又道,“可今日看,如果对方能截断边境与东都的传信,那必定是陛下再亲近不过的人,这样的人,伪造出一封信来,未必不可能。”
  “你信陛下是受了蒙蔽?”
  洛婉清听谢恒的话,慢慢冷静下来,分析着谢恒的话,思考着道:“为何?因为陛下没有逼垮崔氏的理由?”
  谢恒没有说话,似在思量,想了许久后,他轻声道:“殿下从宫里出来时,和我说了六月初十在他眼中发生过的事。”
  “那一日发生了什么?”
  虽然北戎是在五月十五发动的袭击,可一切波澜,却是在六月初十,崔慕华死于宫中,崔涟漪和李圣照失踪开始,才变得不可收拾。
  “那一日,是太子殿下每月与皇后陛下固定家宴之日,所以他同以往一样,午时入宫,与皇后娘娘在宫中说话,结果这时,王清风突携圣旨来到未央宫,语义不明说让他们从实招来,将藏匿之地交出,可免于死罪。”
  王清风是王神奉身边贴身守卫,乃天下仅次于张纯子、杨淳之下的第三宗师,他竟然带着圣旨和兵马出现在皇后宫外,围困未央宫?
  洛婉清皱起眉头,立刻道:“什么东西?”
  “不知道。”
  谢恒摇头,只道:“殿下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当时娘娘便觉不对,要验查圣旨,结果王清风便直接说他们抗旨不尊谋逆,带兵绞杀。有王清风坐镇,未央宫不敌,好在我娘及时赶到,在星灵放水帮助下,太子和娘娘才得以逃脱,但……”
  崔慕华却死在了宫中。
  “那是圣旨是真的吗?”
  洛婉清思考着,谢恒平静道:“假的。每一道圣旨都必须誊抄副本记录在档,我后来查阅过,没有这道圣旨。”
  “那是王家伪造……”
  “可若无陛下默许,王家做不出这么大的事。”谢恒提醒道,“杨淳还在宫中,宫中禁军是陛下的人,可那一日,他们却仿佛像不存在一般,甚至还一起围杀我母亲和我。”
  “那……”洛婉清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觉得陛下是受人蒙蔽?”
  “既然有这样的线索,我自然怀疑陛下。我想搞清楚陛下到底在找什么,而我母亲当年,又到底为何而死?所以我让你找上郑璧月。”
  谢恒说着,洛婉清便回想起来,在紫云山那夜,谢恒单独审问过郑璧月。
  谢恒也知她茫然,继续道:“我母亲死时,郑璧月恰在宫中。紫云山那夜,她告诉我,在宫中那日,她刚好听到了王怜阳和她身边宫女密谋,说陛下尚有怀疑,让他们去试试逼审皇后娘娘,这正是他们逼反太子皇后的机会。而后郑璧月被发现,匆匆送走。当年应该是王郑两家联手,所以郑璧月听到了东西却没死。而他们应当是告诉陛下,崔氏有一个东西,这东西陛下想要,可又不敢直接和崔氏撕破脸,于是默许王氏来逼问皇后与太子。”
  “可王家从来没想逼问,他们只想逼反。”
  洛婉清明白过来,思索着道:“他们试图假借圣旨直接杀了太子皇后,只要成功,就算陛下反应过来,与崔家也已经生了间隙。北戎外敌在外,他们锁死和玉关外消息后,陛下就必须依仗他们。而你母亲提前得知消息进宫,最终以刺杀谋逆之名被困,谢夫人为了保全你和谢家,便断绝关系自尽于宫中。”
  谢恒闻言点头,继续道:“我娘去世,太子皇后失踪,未央宫没有活口,陛下无法得知发生了什么,任凭他们黑白颠倒。但不管怎么样,我娘死了,陛下肯定会担心舅舅因此心生仇怨,刚好六日后,舅舅威胁的信件回来,陛下更觉舅舅心生反意,于是将崔氏下狱。”
  “崔氏下狱后,崔大人叛国的消息传来,北戎军队东进,陛下在惊慌和愤怒中,根本无法多想。”洛婉清了然。
  “所以他给了王郑两家扩兵的特权。”谢恒肯定开口,嘲讽笑开,“而王郑两家,的确也打出了和玉关的大捷。”
  和玉关大捷传来,让李宗安心,也让整个东都狂喜。
  这时崔清平归来,李宗会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办法再信任崔清平。
  他想要那个东西。
  而崔清平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只有旧时的情谊,可要陛下相信他们的情谊,首先要交出那个东西。
  “我信陛下给了舅舅一线生机。”
  谢恒拿着洛婉清父亲的信,翻转在灯火之下:“他们自幼相识,亲如兄弟。舅舅回东都那夜,城外全是杀手,我去劝说舅舅离开东都,可他选择了东都,选择了陛下。”
  灯火下纸页光泽流转,谢恒苦笑:“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诚心。其实他入宫那一路,都是杀手,陛下有无数次射杀他的机会,可陛下没有,他放任舅舅走到宫门前,喊出那一声‘罪臣崔清平归来,求陛下出兵北戎!’”
  这是天子给予的情谊和生路,他本可以死得悄无声息,死得一言不发。
  “可我想,我母亲、姨母、兄长,整个崔氏都给不出的东西,舅舅应当也给不了。但与此同时,陛下却知道了,他送了一个东西到江南。至今,陛下都相信,送到江南那个的东西,是他要的东西。”
  于是这个送往江南的玄天盒,成为了君臣最大的隔阂。
  在李宗逼问他想要的东西的下落,崔清平一问三不知时,李宗却只知道,他悄无声息送了一个铁盒去往江南。
  于是崔清平的辩解,真正的真相,在这个隐藏的铁盒前,都成为了谎言。
  而且,对于李宗而言,真相是一把利刃。
  如果李宗信了崔清平所说,就要背负起因为自己因贪图某个东西,猜忌将领、失察奸臣,导致边境十城陷落、百姓被屠杀、崔氏蒙冤的罪过。
  所以李宗不能信。
  他只能相信崔清平撒谎,崔氏意图谋逆。
  他决不能信,崔清平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背叛大夏。
  在他苦守边境孤立无援时,他没有放弃等待李宗;
  在他收到一位妹妹死去,另一位妹妹和侄儿失踪消息时,他没有猜忌君主,依旧在等待李宗;
  在他收到自己满门下狱,他还在等待李宗……
  他等到最后,等到三万百姓死在和玉关,等到城破人亡,自己回到东都,他其实还在等待他的君主,李宗。
  崔清平的每一步,都在被人逼着叛国,可他却至死未叛,他给予君主最忠诚的献祭,可李宗呢?
  李宗怎么能承认,是他的贪婪、他的猜忌,毁了这样的忠心和情谊?
  从崔慕华死那一刻开始,但凡有任何能表明崔清平不忠的理由,他都更愿意相信,
  “所以……”
  洛婉清不由得喃喃:“陛下到底要什么,而那个铁盒里,又到底是什么?”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见他不出声,转过头去,就见他斜靠在床榻便上,两指夹着她爹的信纸,举在半空翻转。
  一夜最黑暗的时光已经过去,晨光透过苍白沉闷的窗纸照落进来,洒落在他清贵俊美的面容上时,格外柔和明亮。
  洛婉清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白日看见谢恒。
  这样亲近又真实,没有半点遮掩的谢恒。
  她一时没有出声,静默着看着他。
  谢恒察觉她视线,目光扫来,挑眉道:“盯着我看什么?”
  洛婉清一顿,不想让他得意,故作冷淡转过视线:“没看你,看信。”
  “看信?”
  谢恒闻言却是笑起来:“那你看半天,没发现不对吗?”
  洛婉清一愣,迅速回眸,就见谢恒举起纸页。
  光透过薄薄纸页落在她面前,唯独有三个字透不过光,在光线下发沉发暗。
  上面写着:
  “壬戊戊”
  昌顺八年是壬寅年,五月是戊月,十五日是戊日。
  这三个字,正是北戎真正突袭的时间。而此刻它出现在这张纸张末尾,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洛婉清惊讶看向一旁谢恒。
  谢恒笑意盈盈,只道:“还说不是在看我?”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洛婉清将信拿过来,在手中翻转查看。
  谢恒侧身撑着额头,靠在床边,笑着瞧着她:“同你说话的时候。”
  “那你还不去试?”
  洛婉清皱起眉头,谢恒却是不急,只笑眯眯看着她:“想不想一起?”
  洛婉清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谢恒,目光沉沉。
  想了片刻后,洛婉清却只道:“公子——不怕我看到不该看的吗?”
  谢恒闻言笑开,他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递到洛婉清面前。
  洛婉清疑惑看着药丸,就听他轻声解释:“这是鸢杀。”
  洛婉清抬眸看他,谢恒笑着道:“宫廷秘制毒药,每年服用解药一颗,若无解药,一年之内必死。如果你愿意——”
  谢恒微微倾身,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中带了引诱:“把性命交给我,你我至此一体,我于你,再无秘密。”
  洛婉清没出声,她看着面前毫不遮掩自己计较的人,感觉像是看一条盘踞在她面前的白蛇。
  他吐着蛇信,展露着它的毒牙,然而她却没有半点惶恐。
  她知道,这颗药是他作为谢恒给所有人的交代。
  他与她分享秘密开始,他就是把自己的命交了出来。
  可他的命从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命,而是许许多多人的命。
  他可以赌自己,却不能带着其他人上赌桌。
  如果她背叛他,他便带着她一起死。
  这已经是谢恒能给予她最大的信任。
  “惜娘?”
  谢恒见她久不出声,不由得开口提醒。
  洛婉清听他出声,没有犹豫,抬手将药丸放入口中,旋即站起身来,抓了一件衣服,从窗户外一跃而出,平静道:“走。”
  谢恒笑起来,跟着她一起从窗户跃出,回到自己房间。
  两人打开密室,从高处一跃而下,一前一后落到密室中后,洛婉清便停住脚步,等谢恒上前。
  谢恒走到柜前,打开上锁的柜子,洛婉清替他掌灯,看着他从柜子中拿出玄天盒。
  “你既然在东都竹林见过崔家主,他没有同你说这个铁盒是什么吗?”
  洛婉清看着他珍重擦过盒子,不由得出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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