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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司藤_分卷阅读_17

  还珠楼主?秦放只听过还珠格格。
  司藤书拿起来,基本就不挪窝儿了,吃饭睡觉于她,都不是必须,她就坐在廊下的藤制扶椅下头,安静专注,翻完一页,又是一页,有时出神,有时又忽然叹气,书往边上的石桌上一卡,沉思很久才又续读。
  秦放带着瓦房在院子另一角看小人书,大多让他自己看图,偶尔也给他讲个故事。时不时的,他也忍不住抬头看司藤:一个肯斯文读书的妖怪,总坏不到哪里去吧?
  转念一想,老话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那么有文化的妖怪,想必也更不好对付了。
  临睡时,司藤没有就寝的意思,秦放带着瓦房先睡了,迷迷糊糊间看到有个女人坐在床前,看背影像是安蔓,他伸手去拉,着手处湿漉漉的,指缝间黏黏腻腻的水草,抬头一看,居然是陈宛,发缕一直往下滴水珠子,问他:“秦放,怎么还不送我回去?”
  秦放一惊而醒,后背冷汗浸的冰凉,倒抽气间再也睡不着了,这才发觉淅淅沥沥雨打檐瓦,滴滴答答,居然下雨了。
  不知道司藤睡了没有,秦放犹豫了一下,还是披衣开门出来,门一开,裹挟着湿气的冷风透身,激地他一个哆嗦,一时间,檐脚下挂着的风铃叮铃作响,脆声不绝。
  司藤还没睡,站在廊下看着风铃出神,石桌上放了本《连城诀》,书页微卷,正放,想来已经看完了。
  听到秦放的脚步声,司藤没回头,却奇怪地问了句:“你喜欢风铃吗?”
  秦放摇头,忽然意识到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以前挺喜欢,后来听到一个说法,说是风铃挺邪的,不宜摆放。”
  司藤说:“有一首风铃偈,说是,浑身似口挂虚空,不论东西南北风,一律为他说般若,叮咚叮咚叮叮咚。”
  “道家偈?”
  “佛家。”
  “你还看佛家偈?”
  “不然呢,一个妖怪,在人世讨活路,多艰难。”司藤笑起来,“求道,求佛,求人度。临死才悟了般若。”
  又问秦放:“你死时听到什么?”
  秦放回想了一下:“山里的声音,不知道什么鸟在叫,安静的时候,还能听到高处山路上过车。”
  “那你没有真的死过。”
  秦放奇怪:“那还不叫死?”
  那当然不叫死,他是将死未死,阴阳边缘,五感渐衰却又没有完全失去,懵懵懂懂,跌跌撞撞。
  不像她,是真正死去,长眠七十七年。
  死去时,感官是慢慢消失的,像是眼睁睁看瓶口倒倾却无能为力:她记得那时,轰的一声从高处坠下,软绵绵以扭曲地姿势倒在地上的一大滩血泊里,残存的五感捕捉到附近一个瘫软在地浑身哆嗦的男人,穿破旧打补丁的衣服,脖子上挂一条白色的汗巾,黄包车夫的打扮,上下牙关一直打架,噶哒,噶哒哒,磕头又如捣蒜,咚,咚咚咚。
  后来,那个人从角落堆着的霉堆里抽出好大一块布,那么扬空一挥,巨大的黑暗兜头罩过来,盖住了她死不瞑目的双眼。
  被裹住、拖拽、抬抱、放进逼仄狭小的黄包车,然后车子动起来了,老旧的上锈车轴有节律地吱呀吱呀响,间或是那个黄包车夫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到最后,听到了铃声。
  铃音送残命,据说,铃声是唯一能穿透阴阳两界的声音,她是在阳世的路上越走越远,渐渐进了阴间的隧道了吧,那时候的铃声,就像今晚一样,叮咚叮咚叮叮咚,为她说一段至死才悟的般若。
  求道,求佛,求人度,生如长河,渡船千艘,唯自渡方是真渡。
  ***
  王乾坤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包括胸透,其间被叽叽喳喳青春无敌的小护士们围观数次,有几个还大着胆子过来问他,大意是:道士也看病的吗?道士不应该烧个符纸,念个咒,喊一声急急如律令什么的,病就好了吗?
  真是太令人痛心疾首了,这个社会对道门的曲解太深了。
  胸透片出来,肺是肺心是心肋骨是肋骨支气管是支气管,医生的脸色都很不好看,那意思是这么健康这么有活力有本事去反恐啊,别来浪费我们医疗资源啊。
  王乾坤举着片子向颜福瑞传达这个好消息,颜福瑞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王道长,你不要浪费时间了行不行,你惹着妖怪了,你倒是赶紧跟你师父讲啊。”
  武当脚下,远离青城,王乾坤又恢复了他的科学世界观,他回答颜福瑞说,经过审慎的思考,他觉得,一切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这不是妖怪。
  他的结论是:催眠!
  如果真如司藤所说,他的身体里有成千上万的藤条,那么胸透肯定可以检测到这种物质的存在,既然没检测到,那就说明根本没有,他当时所经受的痛苦,都是司藤催眠催出来的。
  颜福瑞不同意,说那你被藤条绑到天上荡了半宿怎么解释?
  王乾坤很肯定的说:是催眠。当时我其实站在地上,但是我以为我在天上荡了半宿。
  颜福瑞又问:那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被藤条绑到天上荡了半宿怎么解释?
  王乾坤回答:是催眠!你以为你看见我被绑到天上,其实我当时站在地上,这是一种视觉混淆。
  颜福瑞叹了口气,他觉得王道长是书读的太多了,看来书读的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提醒王乾坤:第一个24小时就要到了。
  两个小时后,颜福瑞拖着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王乾坤出现在武当山白云观门口,王乾坤的道友们蜂拥过来抬胳膊的抬胳膊抬腿的抬腿,又有人把颜福瑞领进道观里,去见王乾坤的师父,也就是老观主。
  老观主道号苍鸿,年七十许,须发皆白,很有些传说中仙风道骨的范儿,颜福瑞见到他的时候,苍鸿观主正在练字,字如青松,力透纸背,书曰:上善若水,柔弱不争。
  引领的小道士示意颜福瑞噤声,等老观主落完款再进入正题不迟,颜福瑞等不及,瞅着老观主的手去摸印章时大叫:“是个叫司藤的妖怪,她说她回来了,她说她会找上门来的,老观主你得管管啊!”
  引领的小道士羞的满脸通红:颜福瑞说有急事要见观主,还以为是为了王道兄病倒的事情,居然在这里说什么妖怪,你以为拍电视么?
  他上前揪住颜福瑞的衣领就想往外拖,忽然咣啷一声,那枚方方正正的大印在地上翻了几个个儿,正停在脚边,红泥篆字的一面朝上,四个字金钩铁划:苍鸿印鉴。
  小道士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拖还是不该拖,停了一会,见苍鸿僵僵的没动静,心里有点忐忑,怯怯叫了句:“师祖?”
  苍鸿不受控地开始咳嗽,小道士赶紧过去给他捶背,又手忙脚乱地抽开抽屉找药,苍鸿咳的喉头都有腥甜味了,他低头看自己颤抖的手,皮肤松弛,皱纹百结的手。
  当年他的手,不是这样的。
  那时他还小,八岁还是九岁?遵从师父李正元道长的命令,紧紧抱着百子千孙红绣袄里头的婴孩,那个床上的女人蓬头垢面,挣扎着想从床上爬下来,却一直被围床一匝的镇魔符火烧的惨叫,李正元、丘山,还有黄家门的黄玉,各持法器,咒念不停,几乎是每一次断喝之时,那个女人都要撕心裂肺地哀嚎一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法咒的声音终于歇息下来,符火的焰头渐渐小了,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居然还没有立刻断气,她撑着手臂往外爬,过符火的时候,皮肉被火头烧的兹兹作响,发出焦臭的味道,她没有躲闪,一直爬到了苍鸿脚边,眼睛里发出奇异的光亮,紧紧盯住苍鸿手里的襁褓,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伸手去扯。
  苍鸿吓的往后缩,他跟那个女人对扯,那时他的手白胖粗短,浑然不是现在垂皮老肉的模样,后来师父李正元道长说:“给她。”
  他松手了,襁褓跌到了地上,红袄掀开,露出那个婴孩憋的青紫的脸,他抱的太紧,太久,活活把她的孩子给闷死了。
  那个女人嗬嗬的笑,她没有哭,喉咙里发出兽受伤似的声音,怨毒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忽然癫狂一样笑起来,说:“我会回来的,你们记着,我司藤这一生,从无败绩,誓重如山,我一定会回来的。”
  苍鸿还小,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夜夜惊梦日日啼哭,那女人刻毒的脸如镌刻一般在脑子里拂之不去,后来李正元特意安排道友给他做了法,跟他说,那个叫司藤的妖怪已经死了,你丘山伯伯和黄姨把她烧的只剩下灰了。
  六十余年斗转星移,无灾无病到暮年光景,忽然有一天,有一个人跟他说:那个叫司藤的妖怪,她说她回来了。
  ☆、第⑥章
  吹糖,箍桶匠,绞脸,茅山号子,制线香,多少街头寻常见的老行当现下都已经难觅踪迹,当年如雷贯耳的四道门七道洞九道街,如今凋零到连人都凑不齐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四大道门有名山道庙支撑,尚有蓬勃气象,崆峒、紫阳、云霄、麻姑、桃源、白鹤、羽山七道洞,只有崆峒、麻姑和桃源洞有回应,原本紫阳洞的后人也周周折折打听到了,电话拨过去,是那人老婆接的,扯着嗓子问:“找我老头吗?去广州打工去了。”
  道洞不比道门,当年都是闲云野鹤的道长真人带两三徒弟三两近仆在山清水秀远离人境之处结庐立观,后来历经战乱、运动、改革、开发,后人或弃衣钵或返红尘,继续持道者少之又少,听到电话里问的是道洞,那人老婆气不打一处来:“道道道!摆弄那玩意儿能吃饭睡觉?我老头说了,那都封建迷信!”
  道街就更难了,九道街全称九道街巷,取东南西北坊间市肆的九户人家,对外是寻常行当,关上门就能点水画朱符。吃五谷杂粮听家长里短,从来市居难守道,加上现代社会信息多出路多诱惑也多,年轻一辈鲜有沉得下性子的,多方查找,也只联系上了两家,一家在天津王顶堤红旗路,出租车司机,据说祖业还没撂下,听说道门齐聚,收拾了行李即刻南来,还有一家在南京东箭道近总统府,人在高校当老师,专业据说和祖业极相近,难得的传统和现代接轨,实践和理论挂钩。
  九家都聚齐,已经是六天后的事了,可怜王乾坤一天一折腾,面黄肌瘦形销骨立,躺床上奄奄一息都快没进的气了,仅有的力气都在问颜福瑞同一句话。
  “那些人到了没有?”
  颜福瑞不忍心打击他,不过他真心觉得,来的那一个又一个,不管穿不穿道士服,里头都没有真神,尤其是跟班过来的小道士们,一个个兴奋地跟出国旅游似的,聚在一起红光满面的讨论:——“听说出了个妖怪?”
  ——“是真妖怪吗?长几个鼻子几个眼啊?”
  ——“一定要把照片拍下来,发网上去。”
  那头是卧薪尝胆枕戈待旦要复仇的妖怪,这头是松弛懒散马放南山几十年的道门,这可怎么办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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